“如今狼烟四起,长沙府悬于危难,那帮乱臣贼子手段歹毒,攻城前夕埋伏人手虎伺于各城门要道,阻隘交通,断绝消息。他们先以纸鸢蛊惑人心,内中夹带碎银,百姓见了欢喜,不成想贪了便宜丧了人伦,如今沦为帮凶,试想我军男儿如何持戈应对?眼下石马铺的局面,实难掌控。”
“如此说来,这帮人当真丧心病狂。”
“何止!那萧贼敕令纸鸢女是夜扫荡石马铺,白昼则以白头天官作为先锋,昼夜无休,戍守的将士无心恋战,业已溃败退守。”
“攻城的人有多少?目前战况如何?”
“相传所谓罚军仅有五千人之寡,却仗着邪术斩我总兵二人,浏阳乡勇也已溃散,廿九仅一日,我军伤亡九百,好在朝廷派下五万人马,藩家军的增援也快到了。”
“府台大人呢?我看衙门都空了。”
“府台衙门遭遇炮火,大人连夜搬至石马铺外郊的营地,那里有座宅子,目前还算安全,到时候援兵一到,合纵十倍兵力,定要豪取凯旋!”
“如此便好。”
面前的皂班差役叠指弹鞘,目光带出思量。
之前他们潜回石马铺打探消息,恰好遇见绍许鬼鬼祟祟,陪同还有个发疯的婆娘,这就以为是小股来袭,是才架刀威胁,怎料灯球火把照亮身份,方认出是衙门里的弟兄。
此时绍许正和他谈论连日来的战况,听完介绍,绍许开始思考带着大伙前去营地避难的可能。
毕竟石马铺营地方向尚有官兵镇守,总比在城隍要安全许多,何况附近已经出现了纸鸢女的踪迹。
皂差沉吟不语,过后问绍许驻扎所在还有多少人手。
“大概十几人,妇孺老少尚存,这次出来,一是随她寻夫,二是看能否找到一些吃食。”
“有没有防备的兵械?”
“应该有,具体的情况还不了解,得问我大哥。”
“香叶他还活着?”
皂差表现出震惊,绍许点点头,提到香叶,他总是骄傲的,要知道那个人走后,香叶可是石马铺衙门里最得力的差役了。
要是没有他,哪能救下那么多无辜的百姓?
那时候弟弟对哥哥的崇拜,是一种近乎崇高的信仰。
绍许说完,皂差瞥向了后方的雕爷,瞄一眼雕爷手中攥紧的蛇鞭,语气颇有不决:
“我回去之后和师爷请示一番吧,上头如果同意,我就来接你们。要知道哥几个这次出来本为寻找补给粮草,一天下来才从百姓家里讨来几袋米面,贸然再把你们带回去,我怕...”
“大旱之下,粮草断绝,这些也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我理解你的顾虑,争取一下吧,毕竟还有妇孺老幼。”
“这是自然。”
听说师爷还活着,绍许心里莫名生出了遗憾,两人又聊了一会,看天色已晚,这便打算各回所在。
此时椒爷压制住火气,止戈后她又在废墟里仔细翻找,奇怪的是里面没有雕爷的遗骸,于是椒爷笃定了自家男人还活着的美好幻想。
“快到时辰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稍后那帮纸鸢女还会来,切记要避开。至于你们口中的那个人,可能也在营地,过后我会帮忙查问。”
两伙人分离前,皂隶从旁边搬来一袋米面,交给了绍许,这袋米面未必能支撑许久,总归是一种体恤,绍许和小满哥都见感激,唯独椒爷不屑一顾。
“哼!”
椒爷踢开焦木,如此率性而为,不禁惹来众人不快,绍许走上前想要安抚皂差,就在他侧身的空档,只看远处街道出现行迹,紧接着漫天纸鸢驾到!
“你们快走!我来断后!”
皂差阴鸷挂脸,沉声喝道,抽刀立于街道正中,绍许心下骇然,本想帮忙,却看椒爷和小满哥以后走远,只得道了一声“保重”,背负米袋急急追去。
静寂的街道上,忽远忽近的歌谣逐渐飘近,严阵以待的皂差直到绍许走远,这才点了点头,为首那人大步向前,眼瞅着纸鸢渐近,未见慌乱:
“兄弟们,收刀入鞘!”
···
驼老爷盘卧在神像下,吊着眼睛斜拉眉毛,面前的神像真叫是怎么瞧怎么不痛快。
神龛里的湘王似笑非笑,又看不出有何台照,只看那架势还算唬人,矗立在城隍庙里端视众生,对比之下自己这鼻青脸肿的样范,实在是苦煞人心。
细看久了,不免觉得那法身的眉梢眼角和香叶有了相似,驼老爷恶吐淹延浊气,把头扭了过来。
身后是战战兢兢的老财,买来的女娃娃不见踪影,想必又躲起来了,自挨打以后,这丫头就没出来过。
“伢子嘞?”
“少爷去林子了,好像···好像又去···”
老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知道少爷刚刚挨了骂不愿意在这触霉头才离开的,归根结底,还得由他担着。
驼老爷眯着眼睛,张口便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当老子的挨了打,这小子跟没事人似的!好!好!好!我算仁至义尽了,要死要活随你们吧!”
说完,老爷又把目光送到了神像前,沉默了片刻才道:“烟嘞?”
老财咽了口唾沫,赶紧冲着神像后面挥挥手:“喜乐!快出来给老爷烧口烟!”
喜乐从神像后面慢吞吞走出来,瑟瑟发抖的样子充满了畏惧。
一步一迟缓,慌乱的小脸儿上挂着尚未擦干的泪痕,老财看在眼里,心也跟着揪,总觉得老爷一怒之下会掌毙了这可怜的娃娃。
磨蹭了半天喜乐才端着盘子跪过来,拿出烧好的火签子,把烟膏涂抹在盘子里,剧烈的颤抖下,盘子不断发出铁器碰撞的声音。
哒···
哒···
哒···
老爷的眼睛死盯着那根烧红的铁签,表情逐渐变得阴冷,老财的汗珠顺着额头摔在地上,打心底为这娃娃扼腕叹息。
叱——
烧透的烟膏发出阵阵氤氲,迷离的香气钻进鼻子,不自觉令人生出颓废的感觉,喜乐把烧好的烟膏㨤进锅子里,双手奉给老爷。
驼老爷静静看着喜乐,像是在思考,像是在斟酌,也不抬手,也不吭声,就这样默默看着那双举高的小手,时而抽搐的嘴角,暗示他在极力克制什么。
啪!
气力不济,手上的烟锅子掉在地上,喜乐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忙不迭跪在地上捡拾,头顶传来驼老爷阴鸷的话语:
“扶我起来!”
老财不敢不从,扶着老爷站起来,喜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俨然准备好了受刑。
奇怪的是驼老爷不动声色,漠然转身走向门口,老财这才松了一口气,背对着喜乐挥挥手,让她赶紧躲起来。
驼老爷在老财的搀扶下走到门前,迈步前好似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
“师爷还好吧?”
“都好,都好,按月送银子,能不好吗?”
“回头照面备上一席茹荤,想来也该叙叙旧了,噢对了,回去之前给我定口材,不对——两口!”
老财听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急忙点了点头,驼老爷这边厢闭上眼睛,早已在心底给这事判了官司。
“走吧,出去转转,把伢子找回来,商量点事。”
“好嘞!”
主仆二人从城隍庙出来,亦步亦趋朝着密林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忽听得前面传来枝桠脆裂的声音,以为是小驼哥,于是穿进密林。
扒开树杈,老财忙着给老爷弯腰探路,霎时间不知为何,老爷竟戳在林子里一动不动了。
老财费解地抬起头,发现老爷的表情很呆滞,再顺着月光去找,他也怔住了。
“老爷!快跑!”
主仆二人夺步奔逃,却被追袭而来的纸鸢女拦下了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