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切还没有失控之前,我曾想借助这场战争成就功名,我也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可我依旧愿意尝试。”
将军怔怔望着桌上那要命的物件,喃喃自语。
“可如今草莽惊转豺狼,虎伺忽现荆棘,如果我们任由这股力量蔓延,那些罪恶必将冲出牢笼,到时候山河颠乱犹未可知,总归是要铸成大错的。”
将军木楞地看着桌上那方玉玺,无常临走前的那声告诫,余韵悠长。
“出来吧。”
润秋小心来到将军面前,她见证了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她对这场变乱更加绝望了。
“你打算怎么做?”
润秋并不在乎那个离她很遥远的朝堂正在面临什么样的取舍,她更在意的是近在眼前的水陆洲里,有可能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拿到了石王藏匿的那些官银,这一切会不会又不一样呢?”
“你居然还在惦记那莫须有的权势!”
润秋愤怒地冲到将军面前,想要用质问挽回良知。
冥冥中,将军好像听到了一只蝼蚁正对他发出嘲弄,他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润秋,实在无法理解她的自不量力。
“那按你说,我该如何呢?”
润秋愣了一下,不自觉放下了手臂,怯生生地低下头,也有些茫然了。
“也许你该试着放手了,就像绍许一样。”
润秋想到了“绍许何以为绍许”这句模棱两的答案,将军当即甩出一句冷哼,于他而言,拿他和绍许做比较,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恭。
正当润秋准备再次劝说的时候,帐外探子来报,只道已经掌握了石王的行踪,请求将军吩咐。
将军振奋昂扬,时至如今他唯有先拿下石王再作盘算,起码这会是一个趁手的筹码。
润秋看出将军无情,想要离开,可当她站在军帐外面的时候,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倔强陡然升腾,她站在即将踏上征途的将军面前,直面喝问。
“我只问你一句,待得擒拿石王,可会来水陆洲搭救我们!”
将军目不转睛地望着河西的方向,拔刀出鞘,一众官兵赫然出列。
“我当然记得那个承诺——我会亲手宰了他!这么说你明白了吗?非但如此,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耐心供你执迷不悟了,离开这里,老老实实嫁作枕侧,这是你唯一能期盼的未来了。”
将军说完,只把润秋丢在身后,回身率下一众官兵准备渡江。
润秋失魂落魄,临江送目,影影绰绰,那些原本触手可及的希望沉沦往复,她无法忍受这种观望的痛苦,于是她纵身一跃,再次跳入了冰冷彻骨的寒江中。
她拼命挣动手臂,那里有她的希望,还有她放手一搏的觐见。
···
当润秋出现在老槟面前的时候,老槟打心眼里佩服起这个姑娘的胆量。
不仅佩服,这个姑娘身上的某些特质甚至令他动容。
润秋打了个寒噤,还是倔强地走到老槟面前,手下呼啸震天,直欲伤天害理,老槟一语不发,想要听听她的想法。
“要么娶了我,要么杀了我。”
润秋郑重其事地说完,一众狂徒大惊小怪,这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一场盛大的婚宴,用以告别从前。
这是她唯一的要求。
“或者我还可以像之前那样折磨你。”
老槟蠢蠢欲动,还是不敢大意信服。
润秋走过来将头发挽起:“我不会像之前那样名不正言不顺地活着了,杀我,娶我,一撇,一捺。”
“哟,这我还真没想到,你说才一天一夜,怎么就突然改了脾气?这倒让我有些好奇你的经历了。”
润秋并不作答,抛开一众错愕,转身进了庙堂换洗衣裳。
老槟怔怔地望着那道洒脱的背影,再看远处浑身发抖的黄九,不由解颐畅怀。
“呸!”
葵儿丢下簸箕,怒气冲冲地推着粪车离开了,椒爷稍不留神,又被那把断刀割裂了皮肉,小驼哥正在搬运草料,除却一声怅然,他亦无话可说。
人总归是要变的,老槟到底还是赢了,他满怀期待地吩咐手下准备大婚,幸灾乐祸的样子,又一次带给黄九无尽的折磨。
···
荒坟前,润秋掏出一个本子,丢在了游魂野鬼的面前。
“这是当初润春死后,椒爷带回来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记住润春曾经对你有过的期待。我累了,不想再争了,也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润秋说完,潇洒转身,地上的本子随风翻动,绍许看到一只香獐正朝自己走来。
···
润秋一把将黄九从桌子下拽出来,而后又嫌弃地将他推倒在地,老槟傻眼了,赶紧命人将这小子扶好。
“哟!这事闹的,这伢子刚捡回半条命就急着来伺候大伙了,多难得呀!你这姑娘家家的,忒也绝情!”
老槟拍打着黄九身上的灰渍,润秋厌烦地把食物推开,拂袖而去。
“润秋——你到底怎么了!”
黄九的挽留带着哭腔,老槟悻悻地站在一旁,极力安抚:
“这事闹的,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还没完婚呢!就开始耍小性子了?”
老槟哈哈大笑,也回身去了庙堂,黄九被人一把拽过来,强逼着吃下稀烂的饭菜,酸臭的味道在他身上经久不散。
···
润秋站在刚刚倾倒完粪车的葵儿面前,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葵儿冷漠地甩在了身后。
不远处,有冷峻的目光正在揣摩,润秋抿紧嘴唇,又一次挡住了葵儿。
“让开——好狗不挡道!”
葵儿别过头,恨不得此时能有一把刀子才好。
无话可说,润秋只能气馁地避开了葵儿。
“总要有牺牲的。”
润秋默默说完,又回到了江神庙前,此时老槟正抱着那把金花铁插刀,端坐在庙堂前的一把圈椅上。
径直跨过地上奄奄一息的黄九,润秋来到老槟面前。
“哟——干什么去了?”
老槟望了望远处愤懑的葵儿,言不由衷地问道,润秋冷漠注视着摆放喜烛的喽啰,并未表现出慌乱。
“比起我,你更该担心别人在干什么!”
老槟思忖着这句劝告,最后还是百无聊赖地打起了哈欠:
“狠着点!”
手下轮圆了鞭子,黄九的惨叫再次回荡夜空,润秋浅笑如常,茶盏余香蒸烦忧,夜月如歌,星如画。
···
入夜令月清妙
润秋左顾右盼,将巡逻的喽啰扎死后拖到了江边,细细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从怀里掏出偷来的徽记,手忙脚乱地将其藏入那人怀中,润秋咬紧牙关,将尸体投入江中。
扑通!
江浪翻腾,顷刻间淹没了罪恶的尸骨,润秋小心翼翼避开众人耳目,再次找到了角落里窝藏喘息的葵儿。
“这不是新娘子吗?来找我干什么?怕不是要送喜糖吃吧?”
葵儿冷哼了一声,倔强地把头别了过去,葵儿不动声色,走到近前,自怀中又掏出一封书信。
“拿着。”
葵儿紧皱眉头,侧过身子,鄙夷油然而生。
润秋再看周围,不敢耽搁工夫,一把拽过葵儿的手,将书信强塞进葵儿手里。
“没工夫详说了,我必须取得老槟的信任才能争取这个机会,方才我已经解决了巡逻守卫,你的朴刀就藏在林中,离开江神庙后,马上赶奔河西罚军营地,将这封信交给石王,之后他会带着大部人马前来救援,路上千万不要耽搁!”
润秋说完,葵儿惊愕回头,有那么一瞬间惭愧挂脸,她迟疑着打开信封,那上面描绘着江神庙的地形要害,想不到润秋如此潜伏隐忍,原是为了等这个机会。
“你为什么不早说···”
葵儿急忙收了信封,再起身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歉然。
润秋掖了掖头发,不肯直视葵儿的目光。
“我知道你们会恨我,可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葵儿默然无话,起身振奋精神,这就要逃脱魔窟。
润秋帮助葵儿悄悄来到庙门前,正赶上换岗交接,润秋不敢耽误,忙把葵儿推出庙门,临走前泪光闪耀,她想喊停葵儿,却被义无反顾的晚风制止了冲动。
润秋擦干最后一滴眼泪,转而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庙堂。
···
葵儿狂奔至岸边,正要纵身一跃,周围顿起火光闪耀,她到底还是没能逃脱魔窟,老槟拍手叫好,同着一众狂徒将葵儿擒拿。
葵儿错愕的望着老槟身旁的润秋,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狂怒几乎就要挣脱束缚。
“你这个卑鄙的婊子!”
葵儿猜出了一切,她破口大骂,润秋无话可说,老槟哈哈大笑,此时午夜风高摇杨柳,中天明月照青松,实在是个杀头的好时辰!
“总要有牺牲的···”
润秋默默低下头,眼中的光亮彻底熄灭。
葵儿的怒火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戛然而止了,倏尔间她仿佛预见了一场精心谋划的灾难,那些背叛在这场灾难中显得那么可笑,却又那么重要。
于是她惨笑着抬起头,无畏的目光,是她留给世人最后的恶念。
噗!
手起刀落,老槟收割下葵儿的人头,就在鲜血泼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的时候,惨绝人寰的吼叫自远处传开。
绍许手里攥着一本书稿,跌跌撞撞地扑在了葵儿的尸首前。
“不——”
绍许一头撞开前来擒拿的手下,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润秋,润秋冷漠旁观,直到绍许冲到面前,才拿过地上那把朴刀,冷光倾注,血光漫天。
绍许软倒在地,腰腹处流淌出殷红血水,润秋一把揪起绍许的头发,眉梢眼角之中,说不尽万种的绝情——
“你早该振作起来的,可你只会袖手旁观!如今我已经厌倦了逃避,我不想再争了,我想活下去——所以我会嫁给他,我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这场大婚,更不允许她去通风报信让我再次失去这一切,这是我拿命换来的,你别想再用那虚伪的道义来束缚我!外面没有出路,更没有希望,我会活下来,即便这代价是惨痛的,我也不会后悔!”
润秋恶狠狠说完,调转衣袂飘绝,回到了老槟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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