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神庙前张灯结彩,一早就贴出了告示,说是近日大婚。
一众喽啰兴高采烈,正忙着给老槟道喜,自润秋转舵以后,这伙狂徒忽而变得恭敬起来,举手投足间推崇备至,甚至可以说有些拘谨。
且说那老槟更是破例开了天恩,赦下受刑的椒爷,命她同小驼哥摆放桌椅,此时节秋风不止,寡淡闲情。
“黄九如何了?”
椒爷小声问了一句,枷锁在身,胳膊每抬高一寸,都要她的自视甚高衰败三分。
小驼哥擦了一把汗,回头张望窝棚,想说,又忍不住摇起了头。
“我听那些人所,润秋打算在大婚当天拿咱们当贺礼,黄九是头一个,所以现在他什么样已经不再重要了吧···”
椒爷撑着胳膊缓和了片刻,明知必死,却还要白费力气,这让本就泼辣的椒爷很是恼火,刚停一会,看守的喽啰直把鞭子挥地响亮——
啪!
椒爷呲牙咧嘴,捂紧大腿,又测过身子开始挪动那死沉的桌子了。
远处的绍许被人锁在柱子上,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本书卷。
“你们俩,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都过来!”
远处走来一个喽啰,将绍许三人驱赶到了一起。
“夫人说了,让你们去那边搬草料,省得碰翻了桌椅板凳惹下不快,手脚麻利点,再不知轻重要你们好看!”
椒爷一个趔趄被人推在了地上,愤然起身,对喽啰口中的“夫人”充满了痛恨。
“呸!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这婊子活着下山!”
椒爷怒骂了两声,那喽啰一听,登时露出不悦神色,鞭梢划过,椒爷再次忍受起了鞭挞的折磨。
···
老槟坐在庙堂里,此间庙堂彩花结梁,灯烛喜物一应俱全,可老槟笑不出来,因为面前正铺着一层白布,那上面透出殷殷血色,只把老槟眼珠子衬得发亮。
“这是从江边捞来的,泡了几天,还是别看了。”
润秋的提醒恰好打消了老槟观摩的念头。
手下递来一枚徽记,老槟打量了几眼,忍不住又起祸心。
“这是石王的徽记,难道说当初截杀那些家伙的事情被发现了?这事闹的,刚要过上好日子,又他娘的添乱。”
老槟把玩着手里的徽记,开始有些懊恼当初冒失的劫掠。
“报——庙外林子里发现两具尸体,好像是安排渡客的伙计。”
外面传回请示,老槟急不可耐地走出庙堂,只看戏台前摆着两具死尸,脖颈儿淤青,像是被人勒死的。
“这是欺负到头了,宰了通风报信的还不够,居然还敢派人过来偷袭,真当老子这金花铁插刀是假把式?”
老槟怒气冲冲,抽刀又不知剁向何处,猛回头,润秋就站在身后。
想起葵儿怀里的信封,老槟忍不住按耐暴躁,他默默来到润秋的面前,上下打量起这个突然转变心情的婆娘。
“你怎么看?”
老槟表现出少有的谨慎,润秋不慌不忙,只是吩咐人尽快将这两具尸体掩埋,切不可耽搁婚事。
“哟,还惦记大喜的日子呢?要我说这事要是弄不明白,就别想吃猪耳朵了,改成滚刀肉吧!”
老槟的挪揄里透出狡诈,润秋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头沉吟了片刻才道:
“接二连三这么试探,我看罚军是在按图索骥,想要借此掌握这里的地形,只怕他们一旦查获,定要前来讨个结论,我可不想刚完婚就作寡妇,你自己看吧,这事处理不好,莫要捱我。”
说完,润秋甩出一句冷哼,转身进了庙堂,老槟死盯着润秋的背影,竟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当天晚上,蹲坐炕头,老槟把玩着润秋的发梢,又惹来准婆娘的一阵嫌弃。
“我说了,完婚之前别想碰我,要么去把自己结的梁子消了,要么就乖乖认怂,反正我得活着,陪谁不是一床被子?”
老槟哑然无语,把手收回来,润秋对镜贴黄,描着描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忽而又道:
“实在不行,就去跟清兵打个照面,大婚当日请下酒席,罚军知道厉害,许就不敢再来找麻烦了,总好过你在这胡思乱想。”
老槟细细琢磨了一番,总以为有些不妥。
“你是说把东岸的温将军请过来吃喜宴?老子和朝廷打了十来年的交道,道府县何止百个官家点击老子这颗脑袋瓜,你可真有口无心呀——”
润秋回头,直勾勾瞪着老槟,倒有些婆娘家床头置气的样范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老槟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把将润秋揽在怀里,好一阵摸索,润秋羞愤挣脱,把梳子丢了过来。
“你细想想,当初罚军搭浮桥,你嫌它碍眼,烧断了罚军退路,又把军粮按下,这事说过去就过去了?”
“哟,这倒是了,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反正水陆洲就这么宽,清兵渡江过来,也不可能出动全部人马,你只需把温将军请来就好了,他至多也就带个十几人过来,你这泼天的胆子还能怕他?真若赏光吃下咱们的喜宴,之前的旧账不就一笔勾销了?待得温将军回头去捉石王,你随便派些手下过去撑场面,朝廷念你有功,还能少了封赏?到时候你还用得着在这当劳什子江大王吗?再者说了——我甘愿委身于你,可不是为了天天吃咸鱼的——那温将军何等的丰功伟绩?有这高枝不攀,你到底怎么想的!”
润秋嗔怪,每句话都说到了老槟的心窝里,就没这么贴心的了,老槟闻听良人相劝,也忍不住起了心思。
算计了一下自己的手下,倒也不怕什么,这办法倒也可行,只是从润秋嘴里说出来,总是有些稀奇的。
“就派黄九去吧,之前他和绍许等人识得将军,倒不至于被当作流民对待。”
润秋轻声说完,老槟顿时收敛笑面,他仿佛洞察了润秋的企图,于是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然后他就彻底安全了不是吗?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倒舍得自己这条小命。”
润秋望着窗花,摆弄起手中的剪刀,她的落寞被老槟看在眼里,竟忍不住起了几分可怜。
“你真以为他会一走了之吗?我不过是想断了他的念想罢了,这人是要死的,谁也拦不住。可他若是不死,我这心里反而过意不去——何况你都知道过去那些事,将军看到绍许,肯定不会放过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为何还不信我呢···”
说着说着,润秋掩面而泣,楚楚可怜的样子别说是老槟,哪怕是佛龛里的假人也要心疼,老槟忍不住软下心肠,衡量起这事的利弊。
思来想去,只把气叹,老槟拉过润秋,再三确认了这婆娘眼中的泪花是为谁流的,过后支起身子,回归笑脸。
“哟!怎么还哭上了!这事闹的——不就是个温将军吗?只要你想请,咱就舍他一顿酒席又有何妨,这事我答应了,明天就派黄九过去,这小子跑不了,有人跟着呢,一定要在婚礼前宰了他摘心掺酒,解我堂客心忧!”
润秋破涕为笑,捶了一拳老槟,还真有点两口子床头吵完床尾和的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