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安营扎寨
将军放出长线,驻扎江岸,探子出动,尾随那些白头天官而去,一旦找出石王下落,温将军便会率领大部出动,这是他回归巅峰的唯一办法,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这里——还有这里——吩咐下去,一旦发现敌情,迅速来报,攻破石王之后,那些流民贼寇一定会倒戈我军,届时将他们押在阵前示威,再回南熏门统协那里的残部,东王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杀至魁星楼,藩大人已经在南城部署了兵力,咱们可以越过朝廷,先拿了逆贼的项上人头,再请战功!”
将军正在与部下商讨军情,此时节中天明月,涛浪正高,倏忽一阵晚风吹来,灯花扑闪,阴影出显出诡迹,将军变色,当即喝退了部下。
无常来到将军面前,衷肠悲悯之情溢于言。
将军面色铁青,忍不住握紧了军刀。
“将军如此神来之笔,可堪自信之极。”
将军收好战图,怨缠郁结,他发现无常就像是自己与生俱来的影子,每当他要重振旗鼓,无常都会如影随形一般出现在身后。
欲杀之而后快却不可得,欲甩脱且徐行而不能够,这种阵痛的感觉令他万分懊恼。
“你是在威胁我吗?”
将军冷声喝问,无常打了个千,不承葑菲:
“待得长沙乱事平息,将军封狼居胥自不在话下,小生这厢攀附还嫌不够,怎会招惹是非呢?”
怪哉无常,不复往日聒噪,可越是这样,将军越是不敢大意。
“如果你一开始就战死在了南薰门,也许细凤她就能活着继承你的遗志。”
听到无常这么说,将军勃然震怒,军刀脱手而出,直抵在无常的脖子上!
“细凤她死了?!”
无常不动声色,盯着那刀背上的流光溢彩,语气怅然:
“我家大人说的没错,藩大人果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如此想来,即便你平复了长沙的叛乱,这份显赫战功也与你无关了。”
闻听无常提及“大人”一词,将军顿时冷静下来,那把军刀也变得沉重不堪了。
“她是怎么死的?”
将军撤回军刀,失望之余,更见衰迈。
“被人钉杀在地,好在她死得其所,没有被东王活捉。”
“是罚军?”
“是绍许。”
将军嘴角抽搐,回想当初,细凤本该是自己的后手,哪成想死于蝼蚁之手,这令他对绍许的仇视更有入木三分之状。
再想当初觐见藩大人之时,那份慷慨和嘱托,自然也变得十分蹊跷了。
“藩大人玩弄将军于股掌之间,您却得其所哉,我等衷心为国,您却熟视无睹,这又是什么道理?”
无常敞开心扉,将军不屑冷笑:“衷心为国?衷心为国就是中饱私囊吗?那些粮草都去了哪?之前南薰门棺材里那白花花的银子又都去了哪!”
提及往事,无常并不介意,他一直在摇头,试图扭转是非。
“洋人开的银行已经彻底渗透了我大清江山,那些藩王贵胄都把银子存了进去,朝廷追查问责,洋人是却百般刁难,始终不肯配合朝廷,如此一来,广而告之,更有无数民脂民膏经此流至外夷,为保江山社稷,我家大人这才把内务府的银子转出京城,您说这是贪赃枉法,我倒想问一句,这些银子,究竟有几分用在了我家大人身上?您以为他为何将这些银子运送至湖南?您以为湖南还有何人可值得托付?”
将军骇然,仿佛觉察出一个筹划已久的阴谋。
“难道你是说——”
“在此之前,藩大人曾与我家主人有过三次会晤。”
将军当即呆坐在了椅子上,这个真相一度令他无法接受。
“不!这绝对不可能!”
面对将军的愤慨,无常的眼中再度折射出悲悯。
“总要有牺牲的——这话,您还记得吗?”
同样的话用在自己身上,真叫是锥心刺骨,将军颓废无言,刹那间就已洞悉了一切。
“我家大人与藩大人本为同仇敌忾,却因疥癣之疾致出间隙,但有一点两位大人之间还是有所共识的——乱世余孽难除尽,晓月昏沉常戚戚,擿玉毁珠总好过黄天当立!”
“所以他们才会让我出面迎战罚军,因为他们知道,若委以无能,长沙府必毁朝夕之间,而我纵可以砥砺奋战,这就有了暗度陈仓的时间了。”
“说得好,可也不全对。”
“给我答案。”
无常与将军对峙,目光灼烫,终是一语道出了全部真相——
“我方才说了,二位大人之间早有间隙,加之罚军如今已经有所察觉,所以他们才打算奋起反抗,由此一招,两位大人更盛心忧。我家大人执意与东王谈判,斡旋平复,那藩大人想的却是联合东王,彻底颠覆这场变乱,是才按兵不动。可如此一来,那些流入长沙府的官银自无异于助纣为虐之举,我家大人不愿为虎作伥,因此委派我等前来调解,经过小人一番探查,这才发觉罚军早已有了更大的企图。”
“什么企图?”
将军沉刀喝问,无常抿了抿嘴,神情忽转蹉跎——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然而我们都忘了,所谓角逐,本就该有一个猎手的。”
“你是说那罚军——”
无常暗手自怀中解下一物,置于桌前:“也许我们都错了,也许这场战役根本没有输赢,你若还有三份良心,便把这东西交给藩大人吧,我想他看了以后,自会改换心意的,此间战事若再耽搁,莫道你我了,这江山怕是都要倾覆了。”
无常临走前,军帐里的烛光刚好扑闪出最后一朵白烟,漆黑中,将军听见了一声叹息。
“你还记得南薰门的旧部吗?还记得他们临死前追随的是谁吗?我从他们口中听到的,似是一个傲骨铮铮的将军,而不是一个小人。”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将军沉缅旧事,忽听见这一句,怒而转身,抽刀挥砍,那无常却如一缕青烟,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咣——
将军凝望着黑暗中透出光亮的那个东西,顷刻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