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许左顾右看,才知道这话是与自己说的,于是缓慢起身,撩开了大帐的帘子。
就在绍许走后没多久,大营外,绿林处,一个潜伏的黑影露出炉火中烧的愤然,他凝望着远去的客人,眼中射出一道精光——
“果然是你!”
···
面前的东王双手撑臂,端坐帐中,面色阴鸷,脸上的寒霜就快结出冰碴儿了。
绍许局促不安地坐在对面,这不是他想要的秉烛夜谈,更无知该如何解释偷听的行为。
“你听到了什么?”
东王眯眼喝问,绍许往后欠了欠身子,没有回答,难得东王并未逼问,只是叹了口气——
“虽未有过促膝长谈,可自打你们造访此处,本王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看得出来,他们对你很重要。”
绍许紧皱眉头,似乎捕捉到了威胁的前兆,他开始计算自己与帐外的距离,后悔没有带上那把柴刀。
“本王并无加害之心。”
东王看出绍许的谨慎,蹊跷的安抚下,绍许发现旁边条案上,摆放着许多有关自己的情报官文。
那些通缉的画像,还有他们的路线,都已经暗示出这几日东王早都查获了他们的来历,绍许屏气凝神,鼓足十分小心。
“想来这几日你也看出来了,这些莽夫,大多受限于情义,抑或是屈服于生死,他们的犹豫使我不得大刀阔斧,纵有三军在握,亦不过是匹夫聚众,这场战事,必要我等付出惨烈的代价。”
“那为何还要反呢?”
绍许忍不住斗胆试问,东王忽而一笑,森然起身——
“反?被人架刀逼着往前走也能说是反吗?自朝廷与洋人交涉,所缴钱银几乎全数都加在了我们身上,三倍赋税说得轻松,层层盘剥下来,说是十倍都不为过!即便如此那朝廷还不肯放过我们,冤狱屈打,妻离子散,试问我军男儿有几个没有遭受此等罪罚?这些罪状有哪一桩是由得我们分辩?这天下于我等草寇可曾有过一处安身之所?与其说是我们背离了朝廷,倒不如说我们是为在为自己博一条活路。”
“所以你们才奉为罚军,罚朝廷之罪,涨匹夫之勇。”
“匹夫之勇,亦有血溅五步之能!”
“可你们毫无胜算。”
东望落寞垂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等忤逆之言了。
他想起曾经意气用事的萧王,还有那个如影随形的鬼魅,那些壮志凌云在长久的不安中几欲溃塌。
自萧王死后,东王辗转反侧,夜无安宁,他甚至难以将无端的揣测具体到什么人身上,所以他需要绍许,确切的说,是他需要他带来一个清晰的目标。
想到这,东王再转义薄云天,愤而起身:
“说得好——我且问你一句,当你被豺狼围困,妻儿老小又惨遭虎噬,此时你是拎起柴刀拼死一击,还是打算以身饲虎?”
绍许握紧了拳头,眼中同样迸出一道精光:“我会用最残忍的手段维护身边所爱之人,绝不容许旁人染指!”
东王静静看着面前喘息的汉子,黑暗中,他仿佛见到了那头猛虎。
“好!好!好!你的这份志气倒与当初本王有相似之处,既然说到这了,本王不妨告诉你,方才你所窥见那人,便是在我等濒死之时,所为递刀之人。”
绍许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
“实不相瞒,我罚军之所以能走到如今,多亏了此人暗中调和,每逢鏖战,此人都会带来朝廷的机密军情,依仗这些机密,我军方能连获凯旋,想来自广西明志,走到如今千难万险,虽屡破清兵,却也受限于此人,实难脱离掌控。”
绍许闻知骇然,想不到那人居然有如此能耐,可东王为何要与自己道破天机呢?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
绍许想不到东王竟然会对他放低姿态,一时不解其意,只听东王娓娓道来——
那人身份暂且不表,只说此人暗通朝廷,调和罚军与朝廷之家的平衡,进而从中渔利。
怪哉近日以来,此人频繁造访,所通晓的情报却频出偏差,这些偏差看似无关紧要,却也导致罚军损失了不少人马,因此东王亲临驾驭,意图摸清清军的真实举动。
之前更是想要审讯细凤,奈何却被绍许等人所打乱,亲征此处不但没能洞察朝廷机密,反而引来祸患无穷。
那人更是带来消息,言说清兵将于三日内攻占蔡公坟,罚军若想全身而退,唯有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
绍许一时难以猜透,东王颔首,指点迷津:
“此人的主张是要我们自湘江横渡,联合河西的石王一起反攻清兵。”
这主张说得简单,然而东王却不以为不然。早在造访长沙之前,他便在周边安插了不少眼线,近日眼线传来消息,说清兵打算攻占蔡公坟不假,可是路线却与那人所说的截然不同——
若按那人所说,三日后,清兵即要横推蔡公坟,可探子来报,却说清兵早已绕开天心阁,甚至还派出了大部分马,准备横渡湘江,看这意思是打算趁其不备,拦截他们渡河,进而破防河西。
两份战报,两种后果,这才是令东王真正挂怀的顾虑。
棋错一招,满盘皆输,这件事已经成了东王彻夜难眠的症结所在。
他无法断定线报的真实,甚至没办法证实这两份线报的真实性。
所以,他才会准许绍许坐在这里,聆听畅怀。
如今东王最迫切需要的,正是一个敢于披荆斩棘带来希望的猛士。
这猛士须得以身涉险,探出这两条情报的真假,而后回传大营,以供决断。
“我需要你们选择一处地点,进而探查出真假线报,替我找出那条可以全身而退的出路,此间莽夫愚鲁,难堪重担,我想只有你才能委以此事。”
东王的谬赞,在绍许看来何其虚伪,这根本不是要他们探查虚实,而是要逼他们以身犯险!
“我们还有选择?”
绍许攥紧拳头,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能留下。
“谁人有过选择!”
东王疲惫不堪,他已经厌倦了为别人作出选择。
“我为什么要帮你?从这里离开,我们也许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
“所以你的女人不能离开,你只能带着其他人去搜查情报。”
噌——
“敢!”
绍许果断起身,若此时手上有刀,他定要宰了东王!
东王并不见怪,自身后拿出一个包裹,里面装满了炮竹火药,他将包裹交给绍许,转而撩开了大帐的帘子:
“我保证她在这里会很安全。”
绍许恶狠狠咬紧牙关,一把夺过包裹,转身冲出了大帐。
回到自己的帐篷前,绍许当即找来椒爷,可二人站在大营门关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了更为森严的守备,东王敕令,若无准许,不得外出。
绍许悻悻而回,椒爷连问发生了什么,绍许瘫靠在地上,望着扑闪的篝火,眼中燃烧起了滔天恨意。
“在这一切终结之后,我不会放过他的!”
绍许沉沉说完,拎起柴刀走回帐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