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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绍许和众人说出东王歹毒的计策后,大伙都表现出十分的愤慨,椒爷更是一怒之下准备大杀四方。
“别费力气了,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们没有选择了,不过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绍许死盯着远处的大帐,众人只得以沉默应付。
“那现在怎么办?”
椒爷烦闷地把断刀收起,还是想听听绍许的主意。
此时绍许站在润秋面前,昨夜深思熟虑之下,他才制定了这个办法。
“润秋,你留下陪着荟娘。”
黄九登时跳了出来,气得他脸上那几颗麻子都跟着发抖了——
“你他娘的真是脑子有病!老子当初多余救你,这地方能待吗?万一出了纰漏,那就是两条···不对,他娘的三条人命!”
黄九喋喋不休,此时一旁沉吟不语的润春站了出来。
“听绍许的吧,这次出去生死难料,若是一切顺利,点燃了那堆炮竹咱们改道回来接她们,真要是碰到清兵,一个怀有身孕,一个旧伤未愈,咱们如何逃避?”
“我呸!你也是个当弟弟的,好家伙你是吃狗奶长大的?”
“你给我闭嘴!”
润春脸色涨红,一身儒气哪说得过黄九这张碎嘴,倒是润秋不让须眉,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黄九耷拉着脑袋,顿时不敢造次了。
“喳——”
润秋又白了黄九一眼,这才站到绍许的面前。
“你放心,这里有我,我想那东王虽然恶毒,倒也不至于是个小人,你们探明了凶险之后就按原路返回,这样可以节省时间,等到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后再做打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连只会哭闹的润秋变得有条不紊起来,这到底是值得庆幸的优点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本能,如今没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绍许沉重地点了点头,带着众人的期待,又一次造访东王大帐。
“我们决定了,替你查访河西一带是否安全,届时以炮竹为信。”
绍许暂时屈服,东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按住绍许的肩膀,目光中带出赞赏:
“日后封王拜将,少不了你的。”
绍许冷漠地撤回身子,临走前,只留下一句感慨:“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再回帐篷,灶夫听说了此事,也察觉出了凶险,大义当前,只得备下一顿酒菜相送,众人围坐在一起,各揣心思,食不知味。
稍作休整,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出发,绍许回到帐篷和荟娘告别,荟娘一如既往地依靠在帐篷前,仿佛一尊无言的石雕。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盼望着丈夫归来,那些不敢假设的后果,始终令她无比忧愁。
“你又要离开了,这次却是因为我,你怕吗?”
荟娘靠在绍许的肩头,小心撩动着干枯的发梢。
“他们不敢为难你的,何况还有润秋在,她会照顾好你的。”
“那你呢?”
“去去就回。”
这句话绍许说了千遍,荟娘听了千遍,可她还是听不腻,因为她知道,无论再怎么阻挠,她都拦不住这个汉子披荆斩棘的冒险。
他的血里流淌着她无法理解的不屈,他的骨子里是与生俱来的坚韧,她可以拥有这个男人的心,就此不再妄想与他同行。
夫妻二人正在缠绵,却听前面传来黄九一阵大呼小叫,绍许急忙起身,跑过去只看椒爷和其他两人正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口角溢出白沫,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汤罐。
灶夫面色惨白,竟比中毒之人还见三分苍白,众人怒气冲冲,只要让他拿命来偿。
此时润春也在,审视之余,只看面色忧急。
“不是毒蘑。”
“那是——”
润春点了点头,绍许无话可说。
此时东王和罚军掌事之人接连查问此事,惊讶之余,当即拿下灶夫,本想军法处置,却被绍许赶忙喝止。
“还有救,人醒了再说。”
东王有求于人,只得暂时按下不表,润春检视完,这才松了一口气:
“椒爷底子精悍,但还须灌食汤药解毒,大营已经没有补给了,还得外出寻找。”
绍许看地上的椒爷面色青虚,若不及时医治,实难外出。
“前面的村子有医馆,小驼哥,咱们现在就去拿药。”
绍许说完,小驼哥急忙着手准备,二人不敢耽搁,出离大营前去拿药,润春则留下来救治伤员。
东王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悄声吩咐手下严加看管女眷。
却说绍许带着小驼哥出离大营,路上无话,只看走到一半,遇见一双青涩男女正被乱民纠缠,那姑娘云春乍露,跌倒在地,哭喊不停,再看那小子腿脚不便,好像受了重伤。
“等等——”
绍许喊停打算离开的小驼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乱民。
“我可不想再做噩梦了,带家伙了吗?”
绍许小心将柴刀解下,小驼哥无奈退了回来,摸了摸怀里的子午闷心钉:
“速战速决!”
二人悄悄绕到了那群人的后方,待得时机刚好,小驼哥果断射出毒针,同时绍许鱼跃蹿出,抡圆了柴刀直扑那乱民要害。
噗!
嗖!
一通乱杀,二人齐心协力,不到片刻工夫,便拿下了一众乱民,看着遍地狼藉,小驼哥默然无话,走到近前,只想出手取下残喘之人的性命。
“留他一条活路吧。”
“等他带人再杀回来?”
小驼哥捏针在握,绍许并不作答,他站在那满面惶恐的歹人面前,一把将他提起:“再见到,可就没这运气了,给我滚——”
那恶贼留下哀嚎,跌跌撞撞地逃开了,此时那对男女相拥而泣,见了恩人,感恩戴德自不在话下。
“壮士,带我们一起走吧,其实我们···”
那小子说得脸红,姑娘也把头扭过去了,又是一对私奔出逃的苦命鸳鸯,绍许可不想拖家带口,可那姑娘哭声急厉,只说留在此处有死无生,倒不如绝情不顾。
绍许气急败坏,这还不如不救呢!
小驼哥哑然失笑:“自己闯的祸自己担着,速速跟来,别忘了椒爷还等着救命呢!”
说完,小驼哥撇下二人不顾,直奔医馆所在,绍许思忖了片刻,只得耐着性子,让二人暂留此处等候,待他们取来良药,再谋出路。
一双璧人腿脚不便,听得壮士稍后回来,纷纷磕头碰脑,绍许留下后话,又急忙追着小驼哥赶奔医馆去了。
说也侥幸,俩人到了一处村落,见有破败荒废,但还残留几户人家,绍许同着小驼哥逐门告求,连走了四五家,终于是取来了润春吩咐的药材。
难说富裕,倒也够用,于是二人不作停留,转身又沿着原路折返。
不料回来路上,见有触目惊心,绍许和小驼哥情知不妙,急忙藏匿身形,绍许惦记那对男女,小心寻觅踪迹,走了半天,终于瞧见了那个姑娘。
可惜那姑娘此时重伤在地,一身衣衫凌乱,明显遭受了歹人霸辱,而那小子则横尸在地,胸口处碗大的豁口还有滩脓血,早已是气绝身亡。
绍许痛心疾首,那姑娘自是一阵哭天喊地,恩情不负,倒是多了股子仇恨。
“你不该丢下我们的——你好狠的心啊!”
姑娘抱着良人嚎啕痛哭,绍许想到被自己放走的歹人,又一次陷入懊恼之中。
小驼哥这会儿也走到了姑娘的面前,看姑娘衣衫凌乱,腹部遭受重创,看那撕裂的程度,要不了多时,便要与那小子共赴黄泉了。
小驼哥默默叹了口气,蹲在姑娘面前,他尽力安抚着姑娘的情绪,悲怆于事无补,姑娘哭声渐弱,伴随一阵彻骨的冰凉,就此溘然毙命。
“你···”
绍许震惊地望着小驼哥,当他看到小驼哥把子午闷心钉掏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可他想不到小驼哥居然如此决绝。
“你救不了他们的,我说过。”
小驼哥拔出毒针,面无表情地回到了绍许身旁。
日光斗盛,和风卷叶,从地上卷起一阵灰尘,沙沙作响,绍许望着面前陌生的小驼哥,心中震撼久久不得平静。
正当小驼哥准备继续上路的时候,绍许的一声怅然,道出了无尽苍凉——
“是你杀了他们。”
小驼哥蓦然回身,没有丝毫慌张:“是的。”
绍许抢前一步,怒而发问:
“为什么?”
“因为他们该死!你该不会忘了他们都做了什么吧?”
绍许当然记得,那些中毒人,都曾在城隍庙出现过,自见到他们的那一刻起,小驼哥便与这些人不共戴天了。
可真正令绍许感到不安的并不是小驼哥的绝情,而是他那潜伏在黑暗中的爪牙——锋利又危险。
他甚至没有发觉出小驼哥的逆转,那张一如既往的笑面修饰了所有的暴虐。
绍许无法假设这种品格会为他们带来什么,他更不愿有人无时无刻提醒自己该去割舍什么,于是他默默地低下头,语气中听出无尽懊恼——
“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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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许回到大营,润春手忙脚乱配制解药,看到只有绍许一个人回来了,不免猜到了什么。
“这是掺过水的子午闷心毒,再多一味,这些人就救不回来了,幸亏椒爷底子深厚,估计今晚就能下床。”
绍许点点头,把柴刀立在一旁。
“那孩子说了,他知道椒爷要走,特地给她留了一碗粥,椒爷本来不会喝的,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就接过来了,那孩子还在哭,说是自己害了椒爷。”
绍许闭上眼睛,疲惫加身,实难释怀。
“小驼哥已经离开了吧?”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说?”
绍许睁开眼,望向润春的目光也有了陌生的味道,润春给椒爷服下汤药,坐回到绍许身旁。
“因为我在想,如果是我,一定也会这么做。”
绍许怔怔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椒爷,那张憔悴的面容下,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割舍?
“他变了,变得更残忍了,我想这份残忍会让他活下去的,但我不能允许他继续留在我们当中,今天是椒爷,那明天呢?这种阴差阳错会不会让荟娘也···总之我忍受不了这种过失,我真的累了,也许我不该再带领大家了。”
绍许把头埋进双膝,这一天,他的放逐注定了一次有死无生的冒险。
润春是少数理解绍许因何痛苦的人,正因理解,他才必须无时无刻提醒绍许回归现实,他拍打着稍许的肩膀,用似曾相识的口吻说:
“这事,见了椒爷,想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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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椒爷幽幽转醒,在听说自己中毒之后,一度愤慨不已,她让绍许吩咐大家小心,尤其是小驼哥,这伢子最是贪嘴。
可当椒爷从看出绍许的懊恼后,那些无端的揣测马上得到了证实,她讶异地望向众人,无法相信此事竟与小驼哥有关。
椒爷在绍许的搀扶下靠在床头,原本的愤懑被自嘲所替代:
“这馕包货,手还挺黑,原来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椒爷连连摇头,她才发现自己见证了一个男儿的蜕变和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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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站在罚军大营前,前方迷雾重重,后有阵仗相送,东王盛装在侧,他站在绍许面前,许下有关未来的承诺。
“我会为你找出一条出路,但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待这一切终结,我会找你讨要一个说法。”
绍许同样许下了承诺,不等东王反目,率下一众同伴,踏上了轰轰烈烈的旅程,这一次绍许改弦更张,他背负的不仅仅是同伴的性命,更是八千匹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