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里,烛光摇曳出两道细长的影子。
将军撑着胳膊靠在椅子上,那身戎装无比沉重,可他从未尝试过卸甲,这身冰冷的铠甲对他来说是绝佳的陪衬。
神秘客站在桌前,面上的黑纱遮掩容貌,与将军一样他也从不轻易卸下伪装,这副面具带给他的不仅是神秘,更像是与往日诀别的象征。
“收缴来的粮草已经分发下去了吗?”
“昨日清点完毕,仅够维持三日,无常业已出离长沙,我看那些箱子上已经打好了兵部的火票,想来不会出什么差池。”
“派人跟着了吗?”
“没有。”
将军挑起眉毛,有些诧异,神秘客单膝跪下,朗声请罪:
“三次派人都没有回音,我想这当中肯定还有蹊跷,草芥不足挂齿,可毕竟都是您的部下,我想等查清之后再派人追查此事,将军若有责罚,小人甘愿受罚,只望将军三思。”
神秘客慷慨大义,如此抗命,却换回将军难得一见的宽纵。
铁血触动,漠然点头,过后将手上另一封兵部的火票交给了神秘客。
“我知道你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这是朝廷委派兵部下达的海捕文书,配同有二人的画像,我想不出数日就能有结果。”
神秘客拿过海捕文书的时候,着实一阵哑然,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久到他就快忘了自己之前经历过的磨难。
在成为神秘客之前,他曾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扑天雕!
这个名字伴随他闯荡江湖十余载,未尝一惧,可当那天纸鸢飘进估衣铺的时候,扑天雕心底竟生出无限怅然和不甘,他不肯就范,更不愿就此善终。
那些纸鸢女手段刁钻狠毒,扑天雕拼死顽抗,眼看不得近身,她们竟然纵火焚烧了估衣铺,雕爷无法脱身,只能任由烈火焚烧己身,那张狰狞的面庞由此换作疮疤,绵长的惨叫惊彻夜空,也引来了驰援石马铺的温将军。
那天将军见到了这具不甘的焦炭,浑黑惨烈的残躯拖拽出悠长余颤,似还在咒骂着世间万物,将军露出狡黠的笑面,他需要这种不甘屈服的信念,所以他救下了扑天雕。
在运送扑天雕回到军营的路上,无数人目睹了这不屈的一幕,将军的激昂慷慨顺势而为,他用恐惧和不忿为众人编造了一个英勇无畏的假想。
也正是这个假想,带领他们活到了现在。
而后伤势平稳,怨愤难平的扑天雕在军营发下宏愿,他定要绍许为此付出代价,他甚至在漫长的痛苦中对椒爷也产生了扭曲的愤恨——她本该联合自己出手拿下这帮人的,可她始终迟缓犹豫。
正是由于这份致命的犹豫,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雕爷狠下心肠,早已在心底与椒爷决裂。
扑天雕攥紧手中的海捕公文,脑海中只有无数残忍的手段。
“那个妇人如何了?”
如果说扑天雕是将军用来把控人心的傀儡,那么细凤就是傀儡贡献给他的祭品,这是一场残酷的试炼,将军乐此不疲。
他深刻的意识到,当自己无法使无妄之灾彻底逆转成坚不可摧之前,所有的理想和抱负,都可说是纸上谈兵,他需要证实自己的手段是否奏效,这是至关重要的伏笔。
很显然,细凤的存在是他诸多伏笔中最为致命的体现,她更像是一面可以飘进人心的纸鸢,比之那些暴乱的疯婆娘,更加防不胜防。
“和我当初一样,一样愤怒,一样盲目。”
扑天雕第一个与之决裂的便是自己,那个横眉冷对的匹夫已经被烈火烧死了,现在的他,唯有冷血相依为命。
“很好,我想今夜风光正好。”
此时月色阑干,正是灯火灿烂时,将军带着重新席裹面纱的神秘人撩开军帐,来到了南熏门的城墙上。
如今南熏门的烟火气已经被战事的浓烟所替代,城墙下驻扎着几十方军帐,里面多是一些临时招募的乡勇,还有尚待磨砺的流民。
奇怪的是城墙尽头,矗立有一尊盖裹红布的巨物,长高过丈,又看不出睥睨名堂,只见周围富有兵丁巡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如此严阵以待,想来是极要紧的东西。
其他休憩的将士们则守在角落里发愣,虽不为寒冬腊月,可那些冰冷硌人的铁器总是令人打心底发凉。
凄凉月色,无人与安眠,沉迷的兵丁只将希望寄托于灯球火把的闪耀,忽而间,城墙上现出一道伟岸身姿,仅是现身,便要那些亮子油松都随之黯淡消弭。
将军站在城墙上,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远处的细凤身上。
“今日晓月钩残,正是个赏月的好时节,大伙想不想来一场游戏助兴?”
此话说完,只看那些呆滞的目光转瞬变得激昂热烈,角落里众人欢呼雀跃,他们摩拳擦掌地站起来,像早有准备——迅速在营地最中心围了一个圈,闪烁的火光照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透露出狰狞。
将军心满意足地望着众人,于是冲神秘客点了点头,神秘客退下城墙,自最角落的站笼里拎出一个身披囚衣的俘虏。
那俘虏愤怒挣扎,尖叫怒骂,奈何脑袋上罩着一条破烂麻袋,既看不清面貌,又无法辨别方向,直到被神秘客推搡到圆圈中,才被人解开束缚。
粗看一眼,细凤顿时毛骨悚然,这竟是一名纸鸢女!
显出真身,面前的纸鸢女尖叫怒骂,犹如厉鬼一般可怖,那身血衣更是彰显出她曾遭受的磨难。
此时此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地方可说完好,发舞披散,目光凶狠,就连那张关于信义的黄纸也被血水沁透了,贴在身上像极了死囚行刑前的罪昭。
神秘客手脚麻利,解开脖子上的锁链钳制,又一脚将她踹翻在人群正中,不等反抗,周围顿起火光环绕。
那纸鸢女受了刺激,眸中凶光更盛,她尖叫着想要冲出人群,却被兵丁们格挡回去,只得在圆圈中心打滚撒泼。
“啊——”
凄厉的惨叫加剧了每个人最原始的期待,细凤掩口失声,无法接受这一幕震撼:
“这是干什么!”
旁边一个兵丁死盯着衣衫下乍现的春光,恶狠狠道:
“嘿——新来的还不知道吧?这可是温将军琢磨出来的办法,要那些新来的雏儿和这些疯婆娘拼个你死我活,要是能杀了这些畜生,赏下的军粮管够管饱!”
细凤震惊地看到人群中有一个少年被推搡进圈,正是那天自己在南熏门外见过的少年!
“椿子!”
细凤急忙大喊,想要进去救人,却被神秘客制止在人群外围。
“他若斗不过这疯婆娘,便要被驱逐出去,你觉得他一个人能在外面活多久?”
“你们太残忍了!”
细凤咬牙切齿,神秘客无动于衷,只是抬了抬下巴颏,示意细凤自己看——
圆圈里的椿子手无寸铁,只想沿着人群外沿逃命,却屡次被人推搡回去,纸鸢女见有落单,尖啸扑来。
细凤这才发现那纸鸢女的肩胛已经被铁链刺穿了,即便如此这丧心病狂的婆娘还是将椿子扑倒在地上,椿子惨叫连连,惊恐万状,每每施力抵抗,都换来纸鸢女更加疯狂的嚎叫。
这是一场惨烈的争斗,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恶念,那些与恐怖同名的厉鬼再无可憎之处,她们反倒成了磨砺的砖石,使得这些本就无畏的兵卒更加锋利。
“杀了她!”
“上手啊!”
“把眼睛剜出来,再用点劲,就差一点了——”
兴奋的叫好声不断撩刺着椿子的心神,就连人群外围的细凤都有些恍惚了,这一刻她不禁猜想,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又或者她的袖手旁观里,也藏着期待?
“啊——”
争斗中,椿子看出了破绽,对准纸鸢女受伤的部位一头撞了过来,纸鸢女嗷唠一声惨叫,疼得满地打滚,椿子不敢留情,在众人的喝彩中死死掐住了纸鸢女的脖子!
直到那罪孽的身子停止抽搐,椿子依旧不肯撒手,脑海中的轰鸣经久不息,鲜血蒸发热泪,他失魂落魄地跪在原地,形同将死之躯。
“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