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绍许离开了很久,香叶都没能逃离这间昏黑的屋子,他在角落里找到一个酒缸,里面装满了润太医珍藏的米酒。
香叶将脑袋侵入缸中,试图逃离耳边不断盘旋的咒语,那些声音缠绕在一起,变换出不同形式的图景,光晕轮换,在往复的记忆中印证着他的存在。
咕咚···
嗓子里涌进浓烈,灼烧着身上每一寸血肉,那些刻骨的追思化作陈酿,与血水融为一体,流淌进心田,沁润了干涸的心田。
他听见血肉中有重塑的声音,嘎吱生脆,美味悠长,那些被暴力抹杀的生命浮现在迷幻的眸子里,它们也听见了钢筋铁骨重塑的声音,于是尖笑着、嘲弄着、不顾一起的钻进他的骨头里,拥堵的裂缝被撕成一道可怕的口子,他品尝着当中夹藏的苦涩,视野被一片旖旎替代。
香叶魔障地从酒缸里爬出来,七分红润带有三分凄白,眸中渗血,步伐跌撞,他冲出屋子,不顾收拾行囊的众人,想要独自闯进山林中逃避。
“你做的对,无论你为什么这样做,我都会支持你,老爹已经死了,下一个会是谁呢?你该作出选择了,趁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之前!”
就在香叶冲出来的时候,细凤的一句耳语,彻底泯灭了辩解的必要,香叶惨笑一声,独自来到了林中。
他跪在一棵大树前,拿起了那把柴刀,透过影子,他看见了一无所有的自己,和铁血无情的未来。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举高柴刀,狠狠砍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嘶——”
巨大的痛苦没有令他发出惨叫,摇晃起身,香叶又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这才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呃——”
山风将他的呻吟送进老宅,惊扰了正在坟前静默的黄九,他急忙呼喊众人,大伙戒备刀兵,穿过山林阻隘,见到了地上如血人般可憎的香叶。
“香叶!”
绍许红着眼冲过来,将他的大哥揽在怀里,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不住地扫看四周,想要找出行凶的歹徒。
“是土匪···是土匪!”
香叶痛苦地喊出真相,众人惊骇,椒爷愤怒地解下鞭子,一股脑冲进了山林。
“穷寇莫追!”
绍许焦急大喊,椒爷没有犹豫,再看众人,歹人两次行凶,决计不可轻饶,是故绍许也解下了锁绳,发誓要这些土匪付出代价!
“他们人不多,只有五六个人,被我发现后就逃开了,那个头目也在当中,不能放走他,绝对不能!”
香叶摆脱剧痛,强挣扎站起来,决意要与绍许一同搜寻这帮土匪。
“不行,你得回去让润春疗伤!”
绍许不从,香叶执意,他在绍许的搀扶下拎起那把滴血的柴刀:
“我没事,还能坚持,椒爷先过去了,我得跟你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香叶始终那么固执,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所决定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绍许只能答应,这边厢安排其他人去追椒爷,遇到危险,务必及时求援。
没等说完,黄九就拎着锄头追出去了,这一回他绝对不会退缩,无论艰难险阻,定要给老爹报仇雪恨!
说话间,黄九追到了椒爷身旁。
椒爷举手示意噤声,二人紧绷心弦,不敢大意。
“这帮土匪当真有两下子,一点痕迹没留下,千万小心,我怕还有埋伏。”
黄九点点头,死死攥着那杆锄头。
···
绍许和香叶朝着密林深处行进,绍许将哥哥护在身后,时不时回头张望:
“你怎么样?要不要回去?”
香叶按压肩膀,简单止血,强忍巨痛。
“无碍,这次一定要抓到他,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绍许点点头,看着密林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是朝这里逃窜的吗?”
···
黄九直起腰,走了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发现,这群畜生跑哪去了?
黄九气势汹汹的叫骂声,反而使得椒爷的步伐变得沉重。
“不对劲,忒不对劲了。”
看椒爷站住了,黄九也往回撤了两步。
椒爷托着下巴沉吟道:“土匪哪怕只有二三十人,也可一次击垮我们的防备,为何要这么游击骚扰呢?”
黄九颇觉泄气,这话怎么听都不舒坦,于是摇了摇头,继续向前。
“一群土匪山贼,山呼海啸看着硬扎,实际上不过宵小,怕么子喽?逮一个杀一个,逮两个杀一双!老子这回可是带着家伙呢!”
说完,黄九奋力挥了几下锄头,椒爷沉吟不决,好似回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道:
“你注意到香叶的右手了吗?”
“手?什么手?”
黄九茫然不解,椒爷结合前后,似是有了断定——
“早在润太医临死前我就曾有过观察,我发现的香叶手上有一处明显的淤青,分明是用力过度才导致的淤痕,这处淤痕正是在润太医死后才出现的,未免也太巧了吧?”
黄九还是听不懂,椒爷将他叫到身旁,耐心解释:
“若按他所说,那润太医当初是失足跌落山崖而死,那这处拖拽的淤青从何而来?未必是与人争斗被捉住右手,硬生生攥出来的?”
黄九点点头,居然认可了这个观点。
当然在他的观念中,瞬息万变的战斗随时会发生各种情况,他都能拎着锄头来杀人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椒爷干瞪着这厮,越琢磨越不对劲。
“罢了,润太医既死,此事也不宜深究,我倒是想···和你说件事情。”
椒爷慎重开口,眼下黄九还没从老爹的罹难中走出来,听到椒爷这么说,马上收起了戏谑。
“老爹可能是香叶杀的。”
椒爷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不该对黄九隐瞒这件事,她本想借此提醒大家提防香叶,却不料弄巧成拙——
黄九怔了半响,过后浑身发颤,那道瘦弱的身影中看得出他正在极力克制什么。
胸中的怒火冲抵云霄,与那骄阳烈日混编成一条咆哮的鞭子,抽打在他的心头,大彻大悟的痛苦最终导致了仇恨的爆发,他攥紧手中可笑的锄头,疯了一样向回跑。
“伢子!呔——你给我站住!坏了坏了,这舌头当真碍事!”
椒爷心急如焚,急忙追了过去,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那些不经意的珍视背后,究竟会导致多么惨烈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