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许等人跑到南熏门外的山坡上,四周一片焦黑,尸横遍野,战火席卷之下,入眼几无生机。
勉强喘息了片刻,回身望向惊疑不定的众人,绍许来到润秋面前,此刻这姑娘还没苏醒,被黄九抱在怀里,旁边是同样紧张的润春。
“怎么样?”
润春审视伤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脉象还算平稳,只是···”
黄九遮了遮润秋凌乱的衣衫,咬紧牙关,誓要那扑天雕付出血的代价。
“荟娘在小院等着应该无碍,现在我们还不能懈怠,必须要把椒爷和小驼哥救回来。”
众人沉默不语,绍许目瞻前方,只看罚军溃散,后有穷追不舍的清兵,此时军营空虚,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黄九,你和润春带着润秋绕后到军营侧翼的土路上,看见营中乱起,只管把周围的树枝摇个厉害!一旦有人过来就撤,切记不要纠缠。”
“那你呢?”
“我去救人。”
“你一个人?”
“救下他们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绍许吩咐众人分头行事,检视周围并无状况,这边厢掉转身行,又朝原路折返回了军营,那边厢黄九润春来到另一侧的林中,只等见机行事。
绍许行至南熏门角落,战火焚烧的痕迹触目惊心,周围巡视战况的兵丁慵懒怠慢,迅捷的战斗消耗了他们的斗志,此刻巡查四方,仅是职能所在。
绍许摸黑儿顺着角落攀爬,一个鹞子翻身,蹿入城内,紧贴着墙角顺着军帐外围潜入,还想故技重施,只看热油桶早都被收拾干净,绍许左右拿不定主意,看有兵丁渐近,急忙遁藏在棚子底下。
绍许忙顾审视前方,并未察觉身后,直觉所致身后似有声响,惊起回身,只看角落里有一伙人正被锁链捆绑,与战马骡车一类的牲畜关押在此。
细看这伙人穿着打扮,绍许大惊失色,这竟是罚军的战俘!
哗啦啦——
锁链声响,那些战俘畏缩颤抖,见有人过来,纷纷缩回到角落,发觉来者不善,这才敢壮着胆子凑上来求情:
“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打仗的。”
“是啊——放了我们吧,我们的堂客还在他们手上!”
“你堂客早都死了!还是救救我吧,我家娭毑尚在啊!”
吵闹中夹杂哭喊,绍许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喝止这帮俘虏,再看这伙人无助发抖的样范,绍许默然长叹,这老天爷,当真无眼!
正犹豫如何是好,远处有兵丁走近,绍许遁匿身形,倏尔兵丁造访,恶狠狠咒骂喊打:
“小声点!再敢吵嚷,先宰几个祭刀!”
说完,那兵丁对着离他最近的俘虏一阵拳打脚踢,只把那人打得吐血才肯作罢,又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这才转身离开。
直到这人走远,众俘虏才怯懦地望向暗处,言不由衷,只把膝盖都快磕碎了,这些人哭天喊地,纷纷请求绍许救命。
绍许左右为难,方才他们没有露出马脚,这多少给了他一点信心,再看四周,眼下也只有这帮人可供驱使了。
经历劫狱一役,巡逻此间的兵丁更是不敢疏忽大意,绍许执意冒险,于是他走到一个看着还算老实的俘虏面前,沉声喝问:
“你叫什么名字?”
“老···老苗。”
面前的俘虏咽了口唾沫,他看到地上的萌芽舒展根茎,花开了,那是希望的声音。
“我可以救你们,但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你可明白?”
这不代表绍许决议与这帮乱臣贼子勾结,权宜之策,必要冷血镇压,众俘虏看出绍许无情一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把头埋下去了。
老苗叹了口气,佝偻着站起来:
“我们就是混口饭吃,根本没想过要杀人。”
绍许的愤慨难以遏制,他揪住老苗的脖子,恶语相向:“可你们已经杀了人!如今只有服从我,才能偿还这罪孽,我不管你们从前如何,我只要你们绝对的服从!现在!立刻!绝对的服从!”
老苗哈着腰,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在我放开你们之后就杀掉我!我也可以保证,你们无法活着离开南熏门,现在清兵严查要道,看诸位不类此间人氏,是想涉险,还是想要一份报偿,自己选吧。”
绍许将选择摆在了面前,众俘虏沉吟不决,老苗嘬着牙,再没有任何犹豫的必要,他跪在地上,望着那朵绽放的小花,敬奉出仅存的尊严:
“愿与大爷生死与共!”
众俘虏齐声跪下,绍许再不耽搁,晃动锁链,撬掰锁头,好在有快手的能耐,解开这些锁绳不过是小菜一碟。
哗棱棱——
“随我潜入军营后方,以你们平时喊的那些口号为令,惊扰清兵来讨,过后顺着左边的巷子遁走,与我在山林会面,那里自有接应。切记不要恋战,只把他们引开监牢即可!”
绍许说到一半,只听远处传来吵闹,急忙探出身子审视,只看椒爷正与扑天雕死拼!
而那将军,按刀在握,冷眼旁观,一众官兵围看,叫得好不热闹,绍许初见惊悚,再看已有了主意,正值思量,那扑天雕翻滚跌撞,不经意间发现了少许的踪迹!
绍许急忙撤回,刚要逃走,却发觉扑天雕并未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迹,绍许踟蹰不前,小心翼翼又把身子探了出去,四目遥对,绍许心领神会,满弦在握,慢待时机——
“咻!”
噗!
几乎在同一时间,绍许发箭,雕爷出刀!
可叹将军命不该绝,箭羽划过眉梢,将军应声跌倒,扑天雕砍翻离他最近的一个兵丁,将鞭子掷与椒爷,夫妻二人背靠迎敌,大杀四方!
“呔!”
“就现在!上——”
绍许一声喝令,俘虏遂即四散,一边跑还一边叫嚷着口号,那声声急厉顺着晚风刮出气势,只把营地的清兵惊地狼狈不堪!
“天王驾到!接管长沙!八方支援!白头永生!”
“诛杀清兵!还我河山!”
“杀——”
怒吼声震荡夜空,正当清兵惊乍,又看远处山林扑闪摇晃,一时间灯球闪烁,呼声震天,那林子的尽头似有一支饕餮大军呼啸袭来!
“快拿兵器!准备迎敌!罚军又杀回来了!他们已经潜入了营地,快逃啊!”
“我的天——怎么还有这么多!快去城楼处增援!”
清兵惊慌失措,营地偶尔闪现的魅影更是磨人,将军骇然变色,同着部下急慌慌逃窜如同漏网之鱼,惊变中,将军再想找那无常,才发觉这厮早已没了踪影!
“毁我大计!枉我绕你!”
将军恶骂,无奈只能在副将的掩护下暂时撤走。
绍许兑准时机,带着两个俘虏直奔监牢所在,刀光剑影,一路砍杀四方,把监牢打开,只看小驼哥已经挣脱了束缚,正在门口徘徊。
“快走!”
绍许拉着小驼哥就要走,小驼哥却不慌张,回望地上的细凤,告知身份,绍许怔怔地望着昏迷的细凤,过了很久才说:
“走吧,她已经作出了选择。”
一行人掩蔽行踪,顺着墙角遁走,此时清兵严阵以待,那呼声渐渐远去,只听高唱,未见影踪,林子里扑闪的晃动也渐渐休止了,棚子下的小花不知何时已经败谢了,焦黑的脚印再次泯灭了这得之不易的生机。
···
绍许带着俘虏和小驼哥逃出生天,直奔约定好的地点,此时清兵戒备,并未贸然追击,这给了他们绝佳的逃生时间。
一路左拐右绕,绍许来到了土坡上,却见此处荒无人烟,黄九他们去哪了?
顿觉不妙,绍许猛然拿下身后的老苗,目露凶光——
“他们人呢!”
绍许不顾小驼哥的阻挠执意格杀,危机时刻,却听林子里传来几声呼喊,绍许急忙观瞧,只看黄九一脸惊愕地望向此处。
黄九身后,正潜伏着方才逃生至此的十几名俘虏,与润春等人接洽后,黄九本不愿与这些人纠缠,但看他们还算老实,便只能暂时隐忍,躲在这等了半晌,终是盼回了绍许。
只是这结果黄九接受不了,见到雕爷那一瞬,黄九登时暴起发难,抽刀冲来,只要当场杀了这厮泄愤!
“够了!”
椒爷虚弱地挡在二人面前,扑天雕冷漠心神,腰腹间遭受重创,早都没了力气争斗,绍许起初也不打算带他回来,只是椒爷坚持,情急无奈只能如此。
众人在林子里调整休憩,开始商讨对策。
“我要宰了你!”
黄九双肩颤抖,润秋还未苏醒,这是他无法释怀的伤痛,扑天雕哑口无言,他甚至有些惊奇,想不到这话是从黄九口中说出来的。
“先不要吵了,清兵一旦察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务必要尽快撤离此处。”
润春还算冷静,只把自己人和扑天雕分割界限,那椒爷执拗站在当中,制衡着脆弱的天平。
“绍许,我们听你的。”
小驼哥按着臂膀站在绍许身旁,那些俘虏经此一事,早已察觉了领头的能耐,也都等候绍许的主张。
绍许注目凝神,这就安排小驼哥去小院接荟娘,聚齐之后再作打算,小驼哥领命出走,黄九此时也冷静下来,只见他走到绍许面前,少有地表现出决然:
“他不能跟我们一起。”
诚然,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绍许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他不再允许自己冒险,尤其是拿已有身孕的荟娘和这些胜似亲人的伙伴当作赌注,扑天雕是什么人他未必清楚,可潜在的风险他一定不容枉纵。
椒爷左顾右盼,横在中间滋味难捱,看绍许脸上毋庸置疑的神色,再回想与扑天雕生死与共的过往,只叫是百爪挠心。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