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爷后退一步,低头站在了雕爷身旁,扑天雕再次露出悻然,那声怪笑几次唤起黄九的冲动。
绍许眉头深锁,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还是要分道扬镳,这显然不是他愿意见到的局面,于是他抢前一步:
“他做了什么你难道全都忘了?”
绍许还想责问,却被黄九一把拉回,椒爷耷拉着脑袋,头一次品尝到颓废的滋味。
“各不相欠,再会!”
心头涌出一万句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潇洒转身,椒爷束好蛇鞭,和扑天雕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此处。
分别前,润春曾问过绍许是不是故意支走小驼哥的,绍许没有回答,只是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
“也许我该试着放手了。”
···
将军接过福将送上的地图,神情再现蹉跎。
“如何了?”
“查清了,那帮所谓的罚军经属下证实,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伎俩,只为掳走狱中之人。”
“大胆!”
将军捶案,勃然震怒。
“大计失策,毁我前程,此事断不能就这么算了!”
放完狠话,将军转而又见迟疑:“罢了,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亟待证实——他在哪?”
“回将军,这人已经回来了,似乎安然无恙。”
“这就奇怪了,南薰门外尽是流散的罚军,哪有什么安然所在?再说城中早已查明,动乱时并无人察觉此人下落,他到底去了哪?又是怎么回来的?还有之前吩咐人前去藩家军通信的事情,那些探子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从中作梗?又或是藩家军故意为之?”
“将军——”
“嗯?”
听出了将军的重重顾虑,副将硬着头皮说出了他的见解:
“属下以为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依小人愚见,像是有人不愿见到此间同仇敌忾,是才保持如此暧昧的态度,属下亦听闻藩家军近日频频动作,似正与什么人接洽,那藩大人更是一改从前,绝口不提剿灭罚军的具体办法,只恐怕——”
“你是说···”
“属下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这事忒也邪门,恐与朝廷有关。”
“哼!果然如此!”
“更有甚者,自扑天雕拒从军令之后,所有书信往来皆由小人安排,之前每次吩咐人出去送信,也都避开了扑天雕和细凤的眼线,只可惜还是没能传回捷讯,属下愚钝,却也猜得出是被人拦截了信报。”
“如此一来,我还能托付与谁呢···”
“甘为将军分忧!”
副将单膝跪下,虔诚的追随几乎令将军动容,他回想着副将的来历,却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义气千秋的少年郎。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看到将军跃跃欲试,面前副将紧张之余,更富期待。
“即刻出发!”
“属下领命!”
副将离开之后,帐外军医一拥而进,却见将军早已酣然入梦。
星月浑沌,南薰门潦倒荒废,没人注意远处正有一伙短刀骇客蓦然现身,转眼就已经封堵了进出南薰门的所有要道。
···
“绍许!”
荟娘一头扎进丈夫怀里,绍许的手上满是污秽,这些污秽打消了他像往常一样安抚荟娘的方式,荟娘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看周围拥搡着俘虏粗鄙不堪,这令她万分慞惶。
一旁的小驼哥正与黄九针锋相对,回来以后没有看到椒爷,小驼哥隐约感觉不妙,细问之下,得出情由,当即与黄九争执起来——
“接下来这一路艰难险阻,没了椒爷,无异于掣肘断臂,你可曾想过自己的那点小情绪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难道你就没有盘算?如今谁看不出来你处处向着椒爷?别傻了,她是那厮的堂客!未必你还打算与虎谋皮?”
“我只是就事论事!少他娘的跟我耍浑的,你要为这一切负责!”
“我负责?是谁认出细凤以后还把她丢在了监牢?要我说这队伍早都散了!看看我们变得多么冷血?老爹要是在···”
黄九吵嚷不休,可当他提及老爹的时候,却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绍许停稳脚步,适时打断了二人的争执,身后一众俘虏诧异之余,更有胆颤心惊——前面的土路上,竟出现了一伙装备精良的清兵!
“不能走了,之前设定好的路线已经被清兵拦截了,潮宗路已然成了死路。”
绍许颓废地靠在树干上,一行人急火火该换方向,足足跑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奔波劳碌之下,再没人想要发起争端,荟娘多少了解情况,不忍绍许如此操劳,只把他强揽在怀里,回望众人。
“我们到底该去哪?”
黄九逼问不舍,这次就连小驼哥都迫切想从绍许的嘴里撬出一句明确的答复,荟娘嗅到了咄咄逼人的味道,她不允许自己的丈夫遭受如此攻讦:
“你们够了!”
荟娘看到绍许的目光有些呆滞,这是过度操劳的表现,于是她站起身来,执拗的话语中倒是多了几分须眉气——
“想想是谁带着你们活到现在的!想想我们都经历了什么!他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承受得少!甚至可以说更多!可你们除了嗷嗷待哺似地索求之外,为他做过什么?走到这步一步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我也犯过错,所以我知道接下来的选择意味着什么!知足吧!你们还活着,这就够了!现在我要你们拿出所有的能耐,给我想出一个办法,不要再逼他了!”
这是荟娘第一次冲众人发怒,也是她唯一能为绍许减轻的负担,众人麻木无言,挫折之中没有灵光乍现,雁北归来,偶有啼急,此时那些冷眼旁观的俘虏也都心怀鬼胎,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直到老苗挺身而出,抛出一个可能——
“跟我们走吧,你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绍许惨笑连连,仿佛又一次看见那头迷路的香獐。
···
军营的骚乱已经令细凤倍感疲惫,无常的出现,无疑加剧了她的负担。
面前的将军眼眶撕裂,留下一道森然可怖的伤口,目前还未苏醒,那些鬼祟的交谈和愤懑的抱怨,都成了他难以愈合的伤疤。
时至如今,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根本没有援军,也没有所谓的神兵天降,那不过是城隍庙搬来的一尊泥塑木雕。
既是泥塑,自不会拯救苍生,昨夜的突袭业已查明,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伎俩,监牢大敞,俘虏遁走,军心不稳,迫在眉睫。
那些集结的怒火,再次失去了方向,一夜冷风吹淋,久积的怨愤无处安放,他们守在将军帐前,想要一个交待。
所以无常站在了细凤的面前,于风口浪尖之前,他需要找到一杆挺拔的旗帜。
“而今长沙需要的,却是一个真正的王者。”
无常撩动起细凤的发梢,面前的妇人骇然变色,这是她从未敢于奢求的宏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