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凤整装待发,离开前她去扑天雕的军帐内请求同行,却发现帐篷里空无一人。
巡逻的兵丁说大人已经先行一步,听说得来线报,告知潮宗路一带有朝廷通缉的要犯,神秘客携领人马追讨,并未留下交待。
此时的细凤还不知道神秘客的真实身份,但觉此事蹊跷,要知道往常神秘客大多只负责搜集战报,至多不过截杀流民,除却追查无常的行迹,他对这类朝廷是非一向避之不及,为何今日亲自出马?
“罢了,回来以后再找他问个明白。”
细凤在将军的敕令下携领十余名官差讨伐流民,整理戎姿,洒脱出走。
一路上不外乎掩盖行踪,不多时便来到了城外一处偏僻官道,自战事以来,官道阻隘,早已成了四方流民奔走的捷径,细凤安顿官兵在此埋伏,静待流民出没。
风刮叶落,没过一会,只看官道尽头有尘土飞杨,一行流民驾赶车马正朝此处逼近,细凤锁定目标,喝令众人准备出手。
此时细凤身边站着的,是昔日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椿子,这少年历经挫折,刚在军营站稳脚跟,细凤特地将他带在身边,只当是磨砺拳脚。
眼看流民渐近,椿子紧张兮兮地望向细凤,手里的刀柄已经攥出汗了,这是他第一次迎敌作战,想不到居然是截杀平民百姓,这在是非不分的年纪里,更显露出愤怒和不公的情绪。
“我们真的要···”
椿子说到一半,细凤拔刀噤声,众官兵得令,自藏匿处果断现身,直奔流民而去。
“啊——是朝廷的人马!救命——”
噗!
不等那人说完,风斩人头,掷地有声,其余流民见了此等厉害手段,顿时陷入慌乱,奔逃哭喊的声音汹涌沸喋,细凤萧索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惨烈,忽而发觉自己身上也有了那股子残忍的味道。
她不顾身旁瑟瑟发抖的椿子,径直拔刀冲向流民,一班妇孺老幼哪是她的对手,只看冷刃划过,点点梅花盛雪!
噗!
这支队伍的后方,还有十余名头裹白巾的汉子,想来正是线报中的罚军余孽,这伙人还算得力,见有埋伏,各自奋起迎敌,奈何慌乱无措,这边厢纵有负隅顽抗,也逃不脱军法无情,细凤果断杀绝,早已然锁定胜算。
地上残喘的白头天官惊恐求饶,伏法磕头,再无狡诈,这令细凤回想起那些夜半惊起的噩梦,闪回的片段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残忍的必要,于是她手起刀落,并不打算留下任何活口。
饮刀盛一筷,不负鸿门怨,在这个暴虐无道的过程中,椿子始终傻站在远处,显然他还无法消受此等无情,那把军刀早都掉在了地上,他流着泪,甚至没有诞生出直面惨烈的勇气。
当一切归于平寂,椿子睁开眼,正看见细凤挥刀收割人头,她正站在一个伢子的面前,不顾那人哭喊,直欲杀绝,椿子惊起一身冷汗,冲过来死死抱住了细凤的手臂。
“大姐,莫要杀人了!他们都是无辜的呀!”
椿子不争气的样范在细凤看来,更像是对自己往昔的留念,只能平添烦恼,所以她将椿子推开,又一次举刀要砍。
“大姐!你到底是怎么了啊!你忘了当初救我的时候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细凤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就在这要命的档口,椿子挣脱擒拿,冲到细凤与那伢子的中间,他噙泪拉住细凤,苦苦哀求:
“大姐——”
“小心!”
细凤刚刚回神,只看有道影子站了起来,地上那伢子不知为何突兀暴起,手上凭空多了一把攮子,正吼叫着朝自己冲来,椿子惊诧回头,恍惚间发觉腹部一阵刺骨的冰凉,紧跟着泄力软倒——
“椿子!”
细凤眼睁睁看着椿子替自己挡下致命一击,再不揣疑,当即将那伢子掀翻在地,手中军刀环抵脖颈儿那么一搪——
噗!
细凤用力抱紧血泊中的椿子,无言相说。
“大姐···我···我们···我们不是应该保护···”
那句质问,在剧烈的抽搐中溘然长逝,细凤放下怀中少年,她本该再果断些的,也许他会恨,但他至少还会活着。
这天,是细凤与慈悲决裂的开始。
她冷漠地吩咐手下官兵搬运粮草物料,可当官兵拆解车马的时候,才看到那箱子里不过是一些细软行囊,而那些被斩杀的流民身上,满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勒痕。
她才想起,这本就是一伙流民···
起风了,细凤站在静谧的官道上,她听见叶落的声音,那些枯叶掺杂着滚烫的哀嚎,紧紧贴合在冰冷的大地上,随手捡起一叶泥溷,她看到无谓的飘零,那些卷起北风的叶子,带来了远方的讣告。
“这是···”
细凤端着远处飘来的海捕文书,往日的光景开始在喘息中聚合。
···
扑天雕站在巷角,身旁是一个谄媚的囚徒,从那身破烂不堪的行头便能敲得出来,此人定是想求得太平余生。
“你做的很好,我想将军会出面为你赦免的。”
“谢军爷!实不相瞒,这俩只是开胃菜,那边还有两位呢!只是这伙人分散所在,还需摸清动向才能一网打尽呀。”
听得出神,神秘客悄声吩咐部下与那囚徒追讨其余人犯,过后继续守在角落里,死盯着前面小馆里的两道身影。
眼看黄九现身,扑天雕的眼角斜拉出一抹怨毒——
“上!”
埋伏骤现,拦住了黄九和润秋的去路,扑天雕圆目怒瞪,只问那快手现在何处!
···
细凤叫停从监牢出来的神秘客,谨慎问道:
“那里关的是什么人?”
打断细凤企图窥探的目光,扑天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做好分内之事。”
“我的分内之事可不包括袭杀无辜平民!”
细凤回想情报有误的蹊跷,直觉所致,此事必然与面前的神秘客有所牵连。
“无辜?你告诉我这世上谁人无过?谁人又配得起无辜这两个字!”
“所以你就可以哄骗我截杀平民?如果说为了打胜仗就可以毫无底线,那我们赢了这场仗又有什么意义?”
“你在跟我说意义?意义就是你能活下去,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为了更崇高的理想,你必须有所取舍!而且这是你自己作出的选择,无人与你强迫!让开——”
神秘客少见地冲细凤发怒了,他似乎还有什么亟待处理的要事,推开细凤,又带着一伙官兵离开了。
细凤愤愤不平,想要去监牢瞧个究竟,却被告知不得靠近此处。
“谁的命令?岂不知我受命将军,有权过问军营一切事务吗!”
“正是将军的命令,大人,莫要与小人为难。”
细凤错愕地望着面前值守监牢的小厮,又一次对身边的人和事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是故她直奔将军的营帐,想要洞悉一切真相。
细凤冲进军帐的时候,将军刚刚送走无常,此时的他既有无奈,又见深思,尤其是当他看到细凤拿着海捕文书冲进来的时候,更是摇起了头。
“石马铺的事情我是亲身经历过的,根本不是这上面写的那样!我不是来为他们求情的,但我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将军接过海捕文书,这倒是他第一次认真审视上面的内容,他不急不缓地默念着关书上陈列的罪责,过后将纸张揉捏成团,丢在了一旁。
“将军···”
“真相就是必须有有人承担石马铺之虞,你要知道,那里可是死了一个府台,外加一个师爷!还有数以百计的朝廷差官···如今这局面,你看谁人比这监守自盗的捕快更适合当替罪羊呢?这上面写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最为合适,你懂了吗?”
“这简直是···’
“瞒天过海、瓜田李下、暗度陈仓···无所谓怎么形容,总之这是兵部认同的结论,盖棺定论,未可不为。”
细凤哑然失笑,这与她之前被灌输的理念可谓云泥!
“我早和你说过,伟大的胜利,总要有绝大的牺牲,我知道他们曾经救助过你,个中情由大概我也了解,你不妨仔细想想,这对兄弟捕快带领你们一路披荆斩棘,可你们安全了吗?你们幸免于难了吗?不,永远不会,你们只是在逃避死亡,最终当他们带领这些人走到绝路上的时候就会知道,死亡一直在尽头等着他们!而现在,我们正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解决这一切纷争,让更多的平民幸免于难,我们需要将愤怒集结在一个致命的点上,这股力量无可匹敌,而在实现这个伟大抱负之前,仅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大义当前,你真的要动摇这股力量吗?”
将军看出细凤纠结的神色和复杂的表情,于是他换了一个口气,又道出一个惊人的真相。
“你总是喜欢执着于真相,好,我愿意成全你,可还记得当初把你救回来的人吗?你知道那个每天裹着面纱的人是谁吗?正是当年四霸先里的扑天雕!我听说他之前也曾投靠过什么人,可最后他们抛弃了他,所以这张海捕文书对扑天雕来说,更是一个报偿,于公于私,我都理当这么做。”
仓啷啷——
细凤手中的腰刀掉在地上,迸出刺耳的响声。
···
细凤波澜不惊地站在监牢前,负责看守的小厮脸都垮了,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好像怎么选都逃不脱一顿军棍伺候。
“我说大人···”
“将军让我来的。”
“真的?”
小厮狐疑地看着细凤,细凤语重心长道:“你也可以去问问将军,诚然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动怒,可现在你若不让我进去,我很确定自己会先给你一巴掌。”
说完,细凤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小厮赶紧把脖子一缩,唯唯诺诺地退到了一旁。
细凤遂即走进监牢,刚把身子探进来,便听见那声久违的戏谑,除了黄九还能是谁?
细凤收敛气息,没有直接现身,她在犹豫,也在审视,来时路上她曾有过不决,可当她站在这里的时候,她发觉自己认同了将军的理念。
伟大的胜利,需要绝大的牺牲。
她在两难的境地中选择了妥协,可她并不完全臣服于这个理念,如果说牺牲是可以接受的,那么她情愿这种牺牲是有针对性的。
她想起了那些前因后果,也意识到了是谁带领他们一步步走上了绝路。
“把绍许带来,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细凤拿起刀,将两难的抉择抛给了黄九。
···
与此同时,扑天雕看着被押送而来的椒爷,同样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他拿起刀,沉重地来到椒爷面前,抬手一刀,斩灭因果——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