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起来,众人惊奇地聚在一起,望着茅屋前那一篓鱼干,绍许守望四周,紧张兮兮地转了好几圈。
“这可不怪我俩,实在太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醒来的时候,这鱼干就在这了。”
黄九指着鱼篓说道,绍许拎着柴刀转回来,目光还一直停在远处:
“不对,一定有人在暗中盯着咱们,可能是渔家三口的同伙,也可能是另外一伙人,咱们不能留在这。”
荟娘擦拭着绍许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断肢的伤口还没结疤,一直这么操劳,更不利于愈合,于是她对这筐鱼抱有侥幸:
“别想了,没准是周围的住户送来的呢。”
“住户?这里哪还有住户?再说了,如今谁还会为了陌生人施舍善心?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绍许懊恼地蹲在地上,此时黄九已经按耐不住想去摸那筐鱼干了,刚一伸手就被润秋打了回去。
“别碰,可能有毒。”
小驼哥神情尴尬地退到众人身后,局面再次变得发人深思。
“附近肯定还有人马,还记得那些马蹄子踩踏的坑洼吗?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水陆洲,可能是罚军,也可能是清兵,咱们一定要小心,现在两方都不能轻易相信。”
葵儿自众人汇合后,一直不善言谈,此时蹊跷频出,葵儿首当其冲站了出来:
“我去转转。”
“不行!”
绍许一把拉回葵儿,这种冒失的举动是他所不能允许的,可他的阻挠在众人看来,更是值得把玩的举动,绍许尴尬地把手撤回来。
“我们不能分头行动。”
众人再次沉默,荟娘看着葵儿,心中忽而生出一阵苦涩。
“也许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冒险离开,水陆洲状况不明,如果我们贸然涉险,也许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不如就守在这里,大家分开巡逻,一旦有状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反正两边就是江,咱们还有船筏,怕什么?”
润秋给出一个可供参考的选择,绍许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椒爷主动请缨,这一晚休息下来,体力恢复了六七成。
葵儿则拿下二班,这两位巾帼女杰各有千秋,一个是桀骜不驯,一个是冷冽寒霜,此刻携手,足堪一伙精兵强将。
二人一左一右,行进前方草木深处,路上椒爷瞧出葵儿身段,不自觉有了比较的心思,再看那朴刀锋利异常,想别再是个虚幌,这边厢挂出冷笑,抢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行至半路,忽而得见一处丈宽沟壑,周围满是碎石断木,稍不留神便要摔个七零八落,此时节风吹料峭,椒爷笃行虎步,垫脚拧腰,单手提刀,双脚踏空,蹭蹭蹭一个亮招子翻身,径直跨越了沟壑。
再扭身,单刀在握,挑衅望向葵儿,那葵儿不甘示弱,路上就猜出了椒爷心思,当即笑而不语,紧跑了两步,将那丈八朴刀斜插入缝,脚踏罡风,接着一股子寸劲弹出身子,落定的时候连片叶子都没挨到,收刀归背,恰好斩尽落叶,椒爷按耐不住,抱拳喝彩——
“漂亮!”
屈居人下,椒爷不逞多让,定睛观瞧,却看前面树梢上有个鸟窝,于是挟刀直扑,爪似鹰钳脚如钩,眼瞅着就要摸到那怪高的树梢,葵儿急忙甩出朴刀打停了椒爷步法——
“住手!”
椒爷怒气冲冲,朴刀顺着天灵盖直插过来,再窄一寸就他娘的玩砸了,忍不住回头要骂,却看葵儿一脸不忍,才发现那鸟窝里还有几只幼雏。
椒爷悻悻落下身段,脸色臊红,暗啐了一嘴,心道:恁大个人了,怎么还惦记着掏鸟窝?真叫是羞煞江湖人。
葵儿小心翼翼地拔出朴刀,怔怔地望着那窝雏鸟,在她出神地时候,胜负高低全然不再重要。
“走吧——”
椒爷看出这人神伤,也不好说,二人放缓脚步,又朝着深处行进了。
···
那筐鱼干冷落风中,黄九看着心疼,于是叫苦连天着找到润秋撒娇撒痴,得了一巴掌,这才老实。
整整一天,再没发生任何蹊跷的事情,稍微缓解了众人的不安,椒爷回来以后,一直坐在石头上打磨着那把断刀,葵儿坐在对面,同在擦拭刀身,二人打了个照面,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山头哪个蔓?”
椒爷忍不住率先开口,葵儿把刀收好,面无表情地添了一把柴火:
“别费心了,这些江湖切口我不懂的。”
起初椒爷还以为这是哪家压寨的头把,不然怎会有这一身俊俏的功夫,忍不住有了好奇,再问葵儿师承南北,那葵儿直勾勾望着火花,神态卷熏:
“把人逼急了,总是有些本钱的,我没什么功夫,只是活倦了。”
椒爷默然,打心底为这姑娘感到惋惜,还想攀个交情,一抬头,只看荟娘从屋里出来了,当即恨叹一声,起身就走。
“呔!真他娘的矫情!”
椒爷摇头晃脑去找小驼哥了,留下荟娘怯怯地与葵儿烤火。
“谢谢你救了他。”
听到这句,葵儿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荟娘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又抿着嘴唇挤出一句话:
“这娃娃兴许会要了我的命,真到了那天,你能替我照顾他吗?”
葵儿惊愕不已,方才是无话可说,现在是哑口无言,那天荟娘含泪说出的话里有多少悔恨,没人知道。
···
绍许几次想抱紧荟娘,都被她推开了,渐渐隆起的小腹愈发沉重,她已经习惯了侧着身子睡觉,不得安生,亦不得安宁。
“还好吗?”
绍许以为荟娘吃了醋,他想解释,可总觉得那些涌到嘴边的话全是多余的。
“我十分想念院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了。”
那一声婉转千回,荡涤秋风秋雨,荟娘说完就睡下了,安详的梦里,总有令她无法释怀的平和。
···
绍许恍惚伸出断肢去拿柴刀,忍不住笑出凄凉,门外有人呼喊,小驼哥一脸焦急的探进来半个身子:
“椒爷呢?”
绍许茫然地摇摇头:“荟娘说她昨晚上找你去了,我还以为···”
“想什么呢!一晚上人没瞧见了,快出来!”
小驼哥焦急的神情瞬间提醒了绍许,急忙从屋里闪出,只看众人面色不阴不阳,都在为椒爷的去向着急。
“绍许!你看——”
黄九指着屋后面的鱼篓,绍许扭头,只看那鱼篓边上又多了一个大葫芦,小心打开,里面满是清洌泉水。
绍许攥紧了葫芦,胸口处起伏不定,须臾眺望,只见前方密林有个贼兮兮的身影正欲撤走,绍许当即红了眼,抽刀追去:
“贼人休走!”
葵儿一听有变,急忙抽出朴刀追去,二人一左一右,趁着那人还没跑远,协力将其拿下,不消说恶语相向,只把这厮扯了回来。
怪哉这小子臊眉搭眼,被捉了现行,却不见丝毫慌张,盘腿坐在众人当间,一副惬意模样。
小驼哥气急败坏,扯住这人要打,绍许也见默许,还说是润秋识得大体,拦下众人,一字一顿只问椒爷现在何处,他又为何放置这些吃食。
那小子咂摸着嘴唇,一身的短打装扮,狗油胡子冲上,长发不挽,斜插一根簪子,要多寒碜有多寒碜,看一眼婆娘姿色刚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卖足了关子这才说:
“来两句过年的话,爷爷我高兴了——”
啪!
小驼哥一巴掌抽过来,厮脸厮也不含糊,吐了一口碎牙,颔首间,恶语频出:
“好小子,记住你了,这条命算你爹妈白养了!”
绍许一把拽过这人,被抓了还敢卖弄口舌,哪还由他分说,挟刀架脖,眼珠子猩红燥热:
“再不识抬举,我现在就宰了你!椒爷去哪了!你说也不说!”
那混账厮早都瞧出了绍许才是顶头的,吐了一口血痰,又摆出腻人的堆笑,他说什么不要紧,要紧的绍许听他说完,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