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驼哥说,喜乐被抱回来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椒爷信了,所以她放开了润春。瘦弱的润春跌坐地上,懊恼地抓挠起自己的头发。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这些人都是半大的孩子,当初我爹看到她们被陷阱困住就会接回来,没人注意她穿得什么鞋,没人知道···她就是喜乐。”
老财抱着娃娃的尸骸痛哭,小驼哥咬破嘴唇,血腥的味道里有股子甘甜,他默默回到角落,不许任何人打扰。
小满哥和黄九收拾着残骸,荟娘回到屋内照顾绍许,润秋安抚着自己的弟弟,姐弟依偎,各有迷溷,细凤孤立在人群外,冷眼旁观。
若将这些人此刻的神情誊抄下来,定是一幅值的传承的巨作,只可惜绍许不在,他依旧在睡梦中品尝孤独。
宅院前,老爹和香叶的对峙没有结束,香叶把刀撤回,背对老爹深邃的目光:
“我说了,我也不知道喜乐在里面!而且此事不可告知绍许,我只说一次。”
“难道要我们和他说是失火吗?你们都是捕快,他会猜出来的。”
“即便他知道了,那也是在我们所有人离开以后,他会理解我的用心,会的!”
老爹判定了香叶的沉沦,他从怀里掏出几张可笑的银票,对着细凤的方向说:
“我知道她想和你一起走,现在是个好机会。”
香叶打掉老爹手中的银票,伸手指点着老爹,那对招子尚还透着热辣: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离开,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这是我的兄弟,跟你没关系!”
“这还是个机会,在你没有铸成大错之前,香叶,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要作茧自缚——”
“放屁!老东西你但凡还有点良心的话,就多想想!老子救了你多少回?老子救了大伙多少回?没有老子你们谁能活着走到今天!”
“你···”
“管好你自己!”
香叶推开老爹,带着一身煞气走远。
···
绍许苏醒以后,听说了席棚起火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提出一个合理的质疑,只是默默侧过身子,摸索起荟娘的肚子。
“你不会也犯傻吧?”
绍许笑着枕在荟娘怀里,荟娘摇摇头,誓与她的丈夫捍守这份报偿。
“永远不会了。”
看到夫妻二人均是这个态度,众人无话可说,只得按下不表,待得绍许可以下床活动,老爹才来叨扰。
“绍许,我想和你谈谈香叶。”
绍许活动着臂膀,一脸轻松地回过头:“你终于要来找我说教了吗?”
老爹讶异于绍许的表现,他局促不安地拿着烟袋锅:“不,我只是想趁一切还有挽回的···”
“我不想听。”
绍许穿好衣服准备出去。
“昨天的大火一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要出去巡查一番,而且我发觉附近可能有其他人马正虎视眈眈,看穿着打扮不像是罚军,你们要多加小心,准备好出走的东西,一旦发生危险,咱们在山路尽头集结。”
烟锅子老爹那口烟丝堵住了,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像样的烟圈,他看着绍许离开,背影中多了一抹决然。
绍许想要找到润春了解附近的情况,可是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润秋说,现在她的弟弟只会去一个地方——那个不愿回首的地方。
绍许调整好心态,刚走到宅院外就被香叶喊住了。
“你又要离开!伤势还没恢复,你就不能踏踏实实在这待着吗!”
对于大哥的迫切,绍许心存感激,仅仅是感激而已。
“不是还有你吗?”
弟弟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这句话说得轻松,像极了讽刺,香叶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弟弟消失在密林中。
···
山崖前,润春两腿悬空,正坐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地上的车前草拥簇翠绿,润春感怀往事,总觉得发生的一切很不真实。
绍许坐下来,抵过一声招呼。
“你来干什么?”
润春不想被人打扰,绍许同样如此,他盯着悬崖下面的万丈深渊,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们说,永远不要临渊送目,因为那份黑暗会吞噬一切。
可绍许不以为然,他终于明白,只有在最黑暗的地方,才会生出璀璨的星光。
深渊?
不过是那亿万星河的陪衬罢了。
何况现在日头高照,黑暗无处遁藏,主宰世间万物的的只会是光明,这是无可逃离的宿命,世人眼中奉为圭臬的哲理,亦不过伤春悲秋的消遣。
正是抱着这种光明的执念,绍许才能走到今天。
没有回应,绍许知道这一切还要润春自己敞开心扉。
果然,冗长的沉默后,润春开口了——
“以前陪在爹的身旁,我总是不耐烦的,有不少难民前来借宿,那时候的爹没有逃避,他接纳了大家,甚至默许了那些蝇营狗苟的行径,爹说仁义道德不可丧,凡事因果,总有报偿,我不信,直到爹死了。”
“他将那些困在兽夹里的纸鸢女带回来,倾心医治,本以为能凭此治好这乱世,可她们回馈给我们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挫折,爹始终不肯放手,我劝过,没用。”
“直到救下你们,爹终于得到了他的报偿,那几天我恨,恨你们夺走了我爹,恨你们夺走了这一切,可当我端着食物走到席棚前的时候,我好像又看到了爹,他就在门前,不肯放弃手里的一切。”
“我才知道当初爹要做的,不仅仅是医治疯癫,他是在用行动告诉我,成为一个医者,需要的不仅仅是医术,还有直面苦难的勇气。所以我振作了,想要寻回爹的遗志,可是希望又一次被你们抹杀殆尽了,当我看到那些纸鸢女在烈火中尚且奋不顾身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她们根本无药可救,这世道也是一汪死水,点滴波澜,根本荡不出什么浪花。”
绍许长吁,似是在润春的背影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拨弄着地上的车前草,喃喃道。
“会有希望的。”
润春摇摇头,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不,再也没有希望了,我不想挣扎了,你们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们了,无论是罚军还是朝廷,抑或是不时出现的土匪···你们都病了,我治不好你们,我放弃了。”
绍许还想再劝,可再一琢磨,土匪?
“土匪?详细说说。”
润春百无聊赖,不想纠缠这种无聊的问题,绍许却打听到了最要紧的事情,追问再三,润春只说妙高峰上常年盘踞着一伙土匪,听说是早年间从黑麋峰分离出的一伙势力,打家劫舍,伤天害理。
平日少有遇见,只因当初润太医妙手仁心,救过其中头目,这伙人才肯饶命。
素日虽不来往,可那些手段残忍的海捕文书还是经常传到润春耳中。
当初润太医为防意外,一直不许他和润秋出面,所有凶险的场面,一直由润太医独自承受。
如今润太医命丧山崖,庇护就此失效,以后怕是再无宁日了。
“如此说来,这帮山匪也怕遇见罚军,怪不得当时要撤走,眼下罚军挺进妙金盆岭,被压缩了地盘,这伙人狗急跳墙,一定会反扑,那有没有可能···”
绍许暗自盘算,却被润春打断了念想:
“不可能的,当初爹救过他们,还要按月供奉药草、无偿医治才能换来片刻安生,你们要是想投靠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山头上不许妇孺,不留老弱,能吃饭的全是力巴汉子,遇到朝廷扫荡也只是暂时退避,回头定要烧杀抢掠彰显气势。听说他们最近还收拢了一批流民,开销巨大,如果你们被发现,我想活不过当晚,最可怕的是这帮土匪偏爱捉来妇人欺辱,再点天灯取其性命,手段残忍至极。”
“小子,看来你对我们很有意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