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耒耜合并的刀兵,已然淹没了王朝最后的稻草,他甚至有些期待崩陷之后的山河是否壮丽如初,可每当这种酣畅淋漓的臆想充斥进脑海的时候,绍许都会强行制止无端的揣测。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试探不详的预期,绍许同样如此。
天际间,无数暗淡的星辰总会提醒着他,他必须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负责,尤其像他还活着。
绍许一路感怀往事,不多时,便已行至麓山脚下。
忽见有烟气缭绕,前面不远有几户人家,探路回报,说此处富有依山为居的农户。
为首的天官眉开眼笑,挥了挥手,一众莽夫当即包围了四周。
绍许等人跟在最后面,并不打算出手造孽,无奈又不能阻挠,只能远远旁观。
为首的家伙嘎嘎怪笑了几声,先不忙掠夺,像是有意蔓延这份恐惧,他站在院子前,朗声喝骂:
“里头的人听着,乖乖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投靠我等,兄弟手足奉天承运,保你们衣食无忧,但有忤逆不尊,老子一个不留!”
北风吹过,院门吱呀呀晃动,地上的浮草团簇聚集,像是听懂了这句威胁,也不敢逗留此地了。
待得风裹着草团滚出院子,那头目露出凶恶,举刀示意,一众天官竟而点燃了火把,开始纵火焚烧宅院。
“啊——”
惨叫的声音回荡半空,一个浑身冒火的汉子冲出院子,一番凄厉挣扎,径直投入了院中那口老井,扑通一声,灭绝声息。
“进去搬东西,趁着周围几户还没跑远,全都逮回来!”
“得令!”
一众天官出手,开始破门掠夺,绍许等人沉默地站在最后面,椒爷不忍造孽入眼,早已把头别向远处,目光却是带出惊异。
“爹——”
一个娃娃又起火的院子冲出来,他扑在井口,嗷嗷惨叫,身后还跟着一个慌乱的妇人,一众白头天官看得有妇人行迹,当即怪笑着围拢上来。
那娃娃被人用脚踩住后背,奋力挣扎,彰显弱小,那妇人撕烂衣衫,几次想要求死,都被那些莽夫扯了回来。
嘶——
碎布落地,沾染莽夫恶念,那些造孽的莽夫上下其手,他们的眼中兽性更盛,静谧的山麓四周,交错的呼救在辽阔的大地上是那么微不足道。
绍许听到人头落地的声音,似曾相识的惨烈又一次唤醒痛苦的回忆,他想起自己熟视无睹的观望,曾带来长夜梦呓的哀怨。
“跟他们拼喽!”
门前老妪拄拐,振臂悲呼,这种孤注一掷的呼喊没有换来救赎的希望,那声呼喊戛止于无情的镇杀,妇人丧绝希望,她用同样哀怨的目光注视着绍许,他想自己自己本该做点什么的。
于是绍许不顾小驼哥的阻挠,毅然决然地来到那几个莽夫面前,伸手擒拿,当即将其放倒。
“你他娘的不想活了?有你什么事!”
黑色丝绦松垮,此人露出凶恶神情。
“石王说了要你们搜集粮草,可没答应你们杀生作孽,你过分了!”
绍许冷声质问,那人怔了一下,像是听到一句极有趣的笑话,再回头,身后一胖一瘦两个天官早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他娘的真把自己当英雄了?实话跟你小子说吧——石王早都讲明了,打下长沙,屠城掘坟,这帮人早都判了生死,老子这叫宅心仁厚,帮着他们超生哩!是不是啊哥几个?哈哈——”
三个狂徒恶笑连连,翻将跳起,一脚踹飞了绍许。
“他娘的——还敢跟老子逞能?哥几个先把正事办了,回头把这小子捆了,拉回去交给石王处置,留这废物顶个屁用!”
几个莽夫撇下绍许不管,又扑倒了那妇人身上,妇人悲鸣哭喊,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了井边,竟就这么一头撞死在了!
临死前,茫目凝望,绍许从妇人的目光中窥见了释然,他哆嗦着爬起来,又一次冲了过去。
“嘿——没完了是吧?来人把这小子给爷锁了!好不容易抓到了的婆娘就这么撞死了,真他娘的丧气!”
妇人丧命,惊扰一众莽夫怒极,他们对着地上的绍许拳打脚踢,举刀要砍,忽而脑后一阵凉风,不等回头,脑袋瓜当场掉落!
噗!
椒爷手握钢刀,一把拽过这人脑袋,啐出一口浊痰,再转身形,直扑向那两个震惊错愕的天官!
“哎哟——兄弟们快来助我,这婆娘疯了,来人啊!”
呼喊的声音夹杂恐慌,椒爷白刃罡风,三下五除二便将两人当场砍杀,一众罚军大呼小叫,早都发现了这里的状况,马上围拢过来。
情况陡转危急,绍许连同椒爷奋力抗敌,正遭遇腹背受敌,此时一阵剧响止缓了冲杀的步伐——
小驼哥眼疾手快,看到绍许出手,马上跑进院子,旁边正有一个浸泡药酒的大缸,掀翻酒缸,香气弥漫开来,小驼哥手持火把,临危不惧!
訇——
火舌翻腾,小驼哥冲将在后,传唤二人逃命。
“快走!”
撤走前,绍许分明瞧见烈火焚烧的宅子里,蹿出一道熟悉又鬼祟的身影!
来不及迟疑,三人火急火燎,直奔山脚方向,一众罚军阻隘实现,难以追袭,火势见微,马上派人追去。
奈何山麓崎岖,绍许等人手无足措,奔跑了不多时,便被抢先追来的几个天官夹击在一处险要所在,三人负隅顽抗,那几个天官手持弓箭刀兵,怒目圆瞪!
“兄弟们,上——”
噗!
“啊——”
···
老苗擦了擦刀,沉默着将几个兄弟的尸首搬到一旁,又用碎枝敷衍遮蔽。
绍许蹲在地上包扎起伤口,椒爷正夸小驼哥足智多谋,三人逃出生天,多亏了老苗倒戈一击。
“这回彻底两情了,接下来什么打算?”
老苗掏出两块馕饼,这可是他视若珍宝的存货,绍许疲惫地靠在树干上,远处那只觅食的香獐,刚好越过山脊。
“走一步看吧。”
老苗点点头,又聊了一会,这边厢抱拳拱手,留一句“山高水长”,老苗沿路折返,并未久留。
椒爷和小驼哥凑了过来,三人正愁无处可去,且听林中传来一阵窸窣怪响。
喀——
“谁!”
椒爷抽刀断喝,小满哥缓缓走到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