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润春从地上捡起兽夹,锯齿上只有一束荒草,旁边不远处还有另一个兽夹,那里面却钳住了一只奋力挣扎的野兔。
绍许气馁地走过来,想为自己开解。
“也许我天生不适合捕猎。”
润春拍了拍绍许的肩膀,宽慰的神情在多少缓和了懊恼。
“我想如果只是单纯的猎杀,他们根本不会在兽夹上装有这些细密的锯齿。”
二人抬头去看,那只野兔抽搐了两下,继而泯灭了生息。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想润太医要是还在的话,他会为你感到欣慰的。”
绍许剥下野兔的皮毛,将兽夹重新调整位置,润春坐在一旁,掏出了誊写文章的纸笔。
“爹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世间万恶本无根源,我记得他说过——有人的地方才有对错,而那些野蛮生长的地方,只问生死。”
绍许回身到润春的身旁,擦了擦手上的鲜血,他恍惚觉得自己身处的地方,早已变得不可理喻。
好在他们已经在罚军大营找回了难得的安详,那个肚皮乱晃的灶夫总会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群祈求活命的莽夫。
“故事写得怎么样了?”
绍许瞥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书卷,他很难理解润春是如何坚持下的,润春百无聊赖地晃动笔尖,他努力想让笔下的黄九没有表面上那么荒唐。
“黄九想尽快完婚,于是他问我姐想不想当寡妇,你知道的,她生气的时候可不比椒爷差劲。”
绍许哑然失笑,黄九的秉性每个人都很清楚,但每个人都猜不出这小子的底线,他对生活一直抱有乐观的态度,无论发生什么,都打消不了他那股子与生俱来的戏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你向孩子们描述这一切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很崇拜。”
润春合拢纸张,望着那鲜血淋漓的兽夹,轻轻地说——
“不,没有人会为这一切感到骄傲。”
···
“你们到底过不过江?”
渡夫撑着桨,又喊了一嗓子,绍许虚弱地撑着柴刀,与葵儿对视无言。
一路颠沛流离,二人跑到江岸边的时候,正巧遇见这名渡夫,虽然很稀奇,但渡夫描述的黄九显然不会出错,他们的犹豫可说多余。
然而当一个人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他便有理由质疑一切,绍许沉吟不决,此时葵儿看着绍许的伤口,又望向身后。
“我看那些水贼不会放过我们,咱们先过去汇合黄九在说,没准椒爷也过去了。”
绍许迟缓地点了点头,他的状况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一个清晰的判断,于是俩人相互搀扶着上了伐子,渡夫笑呵呵地把船桨收回,顺着泥沙调转方向,慢慢朝着水陆洲的方向划去。
横亘于两岸中间的水陆洲本为一处鱼粮富足的栖息地,只可惜今年来江河倒灌,时常会导致淹覆陆地,因此这里只有一些渔民居住在此。
恰好今年大旱,江水走低,所以往常湍急的江流平稳了许多,要不是长沙大乱,这里许会有更多渔民,之前绍许时常会去不远处的粪码头演习职备,所以对这一代还算熟悉。
年幼时他也曾向往过浪里白条的犀利身段,可江豚的传说,始终令他望而却步,想起自己不谙戏水,绍许在伐子上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态。
“伢子——难为死人了哟!这么大了,怎么还不会水呢?到了水陆洲,不如跟老口子学个一招两手,也叫本事哟!”
撑桨的渡夫看出绍许尴尬,忍不住挪揄了几句,葵儿紧盯着渐渐靠岸的码头,生怕会有什么埋伏。
绍许沮丧地捂着伤口,间歇的疼痛令他难以保持清醒,连番的晃动更是加剧了伤口的撕裂,他咬着牙站起来,想要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就在绍许起身的时候,一个照面,绍许瞥见渡夫的腰上挂有一根烟杆,恍惚间定睛观瞧,绍许的眼中迸出了寒光。
冲着葵儿打了眼色,俩人小心站在渡夫的身后,绍许屏气凝神,葵儿当即抽出朴刀,架在了渡夫的脖子上!
“啊唷——这是搞么子哦!不怕船翻了?”
渡夫心惊肉跳,明显感觉到了二人的凶狠,绍许咬牙切齿地扯着渡夫的衣服,喝问这烟杆从何而来。
“这···这是老口子我捡来的哟!”
渡夫叫苦不迭,闪烁的目光却令绍许更加证实了猜想,于是他抡圆了巴掌抽了过去,船筏晃动,就要倾覆。
绍许强稳心神,夺过烟杆——
“烟锅子老爹死后,黄九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哪怕逃命都不忘带在身上,你跟我说是捡来的?在哪捡的!”
面对绍许的咄咄逼问,渡夫面露惊恐,张口结舌道:
“这···这是那小子给我的,他···他没钱过江,就把这个给我了···他说他有朋友会替他付钱,我···我没扯谎!”
“你不说是捡来的吗?”
绍许拿定了此人,一番质问,彻底令渡夫哑口无言。
沉默了多时,渡夫长叹一声,脸上的惶恐忽转镇定,看看水陆洲的距离,渡夫打定了主意,趁着水势汹涌,胳膊肘往后一搪,葵儿下盘不稳,险些落水。
渡夫狡笑,一个翻身跳入江中,船筏瞬间失去平衡,转眼倾覆,绍许呛水呼救,好在葵儿善水,这才将他救下。
二人拼命朝着岸边游去,绍许在窒息中挣扎不休,求生的意志挑拨伤痛,那种失衡颠乱的恐惧几次将他淹没,葵儿死死攥紧了绍许的衣裳,将他拖到了岸边。
“咳——”
绍许浑身都湿透了,软趴在地上像是一条搁浅的草鱼,葵儿混身的力气都使劲了。
正当二人惊悚,那渡夫哈哈大笑,带着一个凶辣的婆娘持刀走来,二人死里逃生,哪还有力气挣脱,只得眼巴巴看着歹人逼近,将他们擒拿在握。
“好个伢子,有眼力!”
那渡夫转变神色,将绍许推搡向岸边的茅屋,看得出此乃一对公婆作案,手法已见娴熟,三下五除二便将绍许和葵儿捆绑在一起。
把茅屋的门打开,那里面还关着一个人,不是黄九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