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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番外之四:连升案

太平笺 大脸猫爱吃驴 5718 2024-11-15 09:11

  南宋乾道三年,名士朱熹自福建涉水三月有余,夜渡至岳麓书院与张栻会讲,二先生同台,论义《中庸》三日夜而不能合,传为一段佳话。

  而后张先生亦常邀朱先生至东岸城南书院及居所畅谈春秋,自此,“朱张渡”成为了一代代长沙人无法忘怀的记忆。

  论名气,朱张渡不出其右,可论起年头,还得是大西门的义码头,此为一方渡口,因旧时候多为义渡,故因此得名,而后往来河西河东的商旅渐多,才有了之后的大西门码头。

  乘渡此间码头者,也多是些水陆洲的居民,通商以来,湘江沿岸迅速发展,往来贸易增多,可供停靠的码头也越来有多。

  据后世考究,自北向南,长沙的码头共有二十八处,其中二十五处皆通贸易船舶,另有天鹅庙潮宗门以及西湖桥三处“粪”码头,虽不通商贩,倒也成就了绿林道上的种种逸闻,而眼下要说的,正是这潮宗门码头的一桩公案。

  ···

  这事发生在咸丰年间,可说起来却要从康熙年间的刁民讲起——

  早年间各府道交通阻隘,因石路尚未修齐,车辆难行,常有过路赶车的车夫吵闹缠打,故此单一伙人借此行凶作案,寻衅滋事。

  尤是运粮官车,每逢路过,都要常有人怀揣攮子勾石,路过官车,一拥而上,刺破麻袋,抢夺粮米,当时车夫为了逃避责任,会从临近买来号粮连同泥土以次充好,是而无论是前线作战的兵将,还是亟待温饱的难民,都被这伙人害得苦不堪言。

  这种盗抢行径自康熙年间一直延续到了咸丰时期,后传至长沙府,又换了手段。

  长沙土路交通,大多是歪七扭八的深巷,运粮的官车实难通行,故而多以码头运送,再配以军马跨越州府,加之湖湘一代地势蜿蜒曲折,民巷也都是高低纵横,是而衍生出走马楼、蹄儿飞檐的奇观。

  由此曲折路线,自少不了动那歪心思的歹人,这些代人多是聚众作案,专挑官马交接粮草的时候作案,各备铁钩绳索,划破面袋货箱,掠而呼啸遁逃,官府几次镇压都不奏效,几年下来,已是累罪难消。

  这一日也是如此,潮宗门有几个抗面袋的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紧盯着面前解押的船坞,就像之前说的,潮宗门本为粪码头,照例是不该走通货船只的,可眼前这艘船,却见守备森严,居然还配了十来名押解的官差,这不免令一伙莽夫起了飞心智。

  “咯是搞么子路✻?”

  “不晓得,嬲他娘的反正是朝廷的家伙,抢就要得!”

  “不含点✻马上动手,盯紧喽!”

  “要得!”

  几人面露凶狠,小声交谈了片刻,有人摩拳擦掌自腰后掏出铁钩,缓缓逼近那伙押解的官兵。

  个中一人,看着粗糙,身材不高,一脸苦相,许是打族谱上就没体面过,入了这“剪官径”的行当,大抵是消磨了这辈子的胆识,这类人向来不肯强出头,大多都仗着人多势众,若动了真格,那脖子就跟装了销器✻一般,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正瞧着,忽而间听的炮声大作,不知何人点了一串炮仗,那伙官兵如临大敌,马上围住那几口木箱,不成想此番举动表露无疑,几个莽夫互使眼色,这就准备动手了。

  “嘭!”

  一声巨响传来,有人抄起石头丢了过去,正砸在木箱上,紧接着爪钩四起,隔着八丈远就先把阵仗使出来了,一伙官兵本就是外地来的,哪见过此等厉害,当即破口大骂,想要以官威镇压。

  有道是“死猪不怕开水,活鬼还怕坟头”,一众莽夫吆五喝六,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一时间官刀血影,爪钩横飞,叫骂的声音不绝于耳,小满哥眼见势头不对,这行官兵还不类怂包,看来这箱子里的东西当真值钱。

  于是乎小满哥测过身子,打了个哨,只看有人跑过来,同着他扛起两口木箱,转身就跑,留下莽撞人断路,小满哥缩着脖子亡命奔逃。

  “拿了就走,莫打了!”

  小满哥吼了一声,眼见得手,一众莽夫一哄而散,说也敏捷,不到片刻工夫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留下一众官兵严阵以待,想追又不敢,只得站在码头边上跺脚骂街。

  此时小满哥已经带着大伙逃出生天,好在没人丧命,这伙人多半都害过命案,劫后余生,哪还管什么江湖义气,大概数了下人数,心里确不在意,只把目光都盯在那两口箱子上。

  小满哥咽了口唾沫,走过来拿出攮子开始撬掰箱锁。

  “喀哒!”

  锁头掉落,木箱大敞,众人抻长了脖子往里头瞧,又都缩回来了。

  “嬲他娘个鳖的!这叫么子事哦!”

  有人按耐不住,把箱子揣倒,只得来阵阵唾骂,小满哥也见哑然,那木箱里竟然只有一堆铁器,看着像打磨兵器用的生铁,怪不得那般沉重。

  忙不迭再打开另外一口箱子,同是一堆没用的铁器,众人大感失望,瞬间丧气。

  唯独小满哥眉头深锁,眯紧眼睛瞧了片刻,只看他从第二口箱子里找出了一封书信,上面还打着火漆,信封精美,看着就不像一般人家能拿出手的。

  “写的么子?”

  几个莽夫加起来都读不通百家姓头三句,好在小满哥念过半年学堂,这边厢大嘴一撇,得意洋洋地拆开了信封。

  “此为新军初立所需之锻造,惶恐呈上···这个···令月十五,柩里玄机,石破天京,八千雪花相送,一捧衷心···参表日月同天,大业既成,我辈···顿首···”

  小满哥倒是识字,可这信上文笔生涩,实在看不太懂,可有一件事情他恍惚察觉出了蹊跷,那便是令月十五,有什么东西要送到长沙来交给某位大人。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见不得光!

  几个莽夫闻听此言,纷纷咧嘴邪笑。

  “要不要找个认字多的再断断?”

  有人不敢轻信,小满哥拍着胸脯打下保票,这信上写的清白,当是如此。

  几人商议一番,决议涉险,若此事见真,定有一场荣华富贵。

  “会是什么东西嘞?给谁的?”

  “不知道,老子听说衙门有个老爷丁忧在守,会不会什么白事家伙?”

  小满哥露出深思,算了算日子,还有十来天,于是与众家兄弟商议,留心观察粪码头的船只,之前他们贸然出手,想来到时候一定有不少官兵戒备。

  按下不表,众人各自离开,接下来这几天小满哥留心了几处码头,出了偶有商贩通行,再见不到朝廷的船只了,眼看日子越来越近,抢夺了官家财物衙门却始终没有风声透出来,这令小满哥很是诧异。

  直到十五到来,小满哥还是没能找到什么线索,众家兄弟汇聚粪码头,只等船只靠岸,可等了多半天,始终没有船只途经此处,这令大伙很是索然。

  “呔——肯定是咱们打草惊蛇喽,人家不敢来啦!”

  “是嘞,头一回就被抢了,谁还会犯这个傻?走了走了,回城看热闹去喽!”

  “么子热闹喽?”

  “你还不知道啊?听说是官家的小妾死了,运棺材回湖南老家,出门我就瞧见了,热闹得很嘞,估计现在早都过城门了!”

  小满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再一琢磨,恍然大悟,猛拍了一下那颗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瓜,强榨出一点机灵,这就带着大伙火急火燎地离开了码头。

  “快走!人家改道了,那白事队伍就是幌子,肯定有名堂!”

  众人这才明白,再不迟疑,拎起家伙往南熏门跑去了,果然刚一到南熏门,就看一行声势浩大的白事队伍正要离开南熏门,再看后面护卫的马队,可真是不少!

  小满哥死盯着那口棺材,忍不住喜上眉梢,硕大个棺材,别说装个小妾了,里面就是塞两头肥屁股猪也管够了,运送的要紧玩意一定就在这口棺材里!

  “动手!”

  小满哥一声令下,趁着还有不少街坊围观,果断出手,众家兄弟暴喝响亮,一股脑冲进了白事队伍。

  赶等小满哥把棺材拉到,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一地,他整个人都傻了,别说祖上见没见过这多银子,就算把兄弟们都算上也没见过这多钱呀!

  小满哥眼珠子都红了,同着哄抢的街坊,跪在地上拼命的捞拣银子,哪还顾得上别人?

  直到身上实在没有揣银子的地方了,小满哥嘴里都塞着两坨大元宝,一看官兵的增援到了,再不留念,搂着一兜银子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回了家,小满哥将这些银子全都藏在了地窖里,紧接着锁死房门,恨不得把窗户都钉上。

  那屁股就像长了刺,根本坐不稳,是而站起来踱步徘徊,时而躺在地上打滚作揖,整个人要多疯癫有多疯癫,毫不夸张地说,就这些官银,都够让小满哥抽他老子耳光了!

  什么叫酒池肉林,哪个是吆五喝六,有了钱,他就是地方上的皇帝爷,小满哥想着想着人就痴了,整整一晚上都没睡着。

  别说这一晚了,接下来这几天小满哥都没睡过,眼珠子猩红热辣,吃不下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钱该怎么花。

  人还没享福,身子先扛不住了,短短几天工夫,人就病倒了,躺在床上呜呼哀哉,又是发烧又是拉稀,要说这命浅的真挨不住富贵,要是再多二两,这人非得死在炕头不可。

  又强撑了几天,小满哥才捡回一口气,稍微缓了会,连地窖都不敢打开,生怕碰一下那银子又会犯病,在屋里始终坐立不安,小满哥想着风头应该过去了,这就要出门打探风声。

  死死锁好了房门,临走前总想着该钉上钉子,又觉得太刻意,踟蹰不前直到下午才咬着牙离开家,在街上转了一圈,到了这会,小满哥哪还顾得上那些兄弟,只想自己荣华富贵,正琢磨着,只看面前开了家名为“连升祥”的票号,扫过一瞧,眼前一亮!

  三分利,这得多出来多少钱?

  小满哥眼睛都看直了,算了算自己的家底儿,又开始担心这票号的钱不够他换的,于是火急火燎又跑回了自家,把地窖的门拉开,掏出那些烫手的官银,小驼哥忍不住笑出恣意。

  兑银子之前还是留了个心眼,先挑了一坨,不敢太过张扬,路上战战兢兢,回到连升祥的时候,小驼哥看着面前这家崭新的票号,眼睛里写满了痴狂!

  “该着老子富贵荣华!”

  小满哥被银子糊了心,再不犹豫,一脚踏进了票号。

  掌柜的客气热络,还没说话,先端了一杯上好的龙井,呵——就这一杯茶,放在往常毫不夸张地说他都很不得浇在他老子坟头上了,再瞧那瓜桃点心,跟他娘的贡头似的,绝了!

  掌柜的瞧出这人粗鄙,正想着怎么把果盘撤走,可当那银锭放在桌上的时候,掌柜的怔住了。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三圈,再瞧小满哥,跟瞧见自己爹似的,别提有多客气。

  二话不说,取来散碎银两,小满哥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揣了碎银就要走,那掌柜的急忙拦下,搓着手,一脸客套说若还有这样的银子来换,冲这富贵面相,也得让个四分利,谁叫小满哥是头一个捧场的主顾哩?

  小满哥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世上当真还是好人多!说着又恨掐了自己一把,只把掌柜的都瞧傻眼了,确信自己没做梦,于是蹦跶着闯出门外,直要再取些官银来换。

  掌柜的掂了掂手里的官银,直到小满哥走远,脸上的笑模样才转为阴沉,本想长叹一声糟践钱财,再看票号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官爷在喝茶,这边厢急忙收拾表情,继续忙去了。

  没多一会,门外那些徘徊的目光全都闯了进来,这些人就等有人试险呢,真有这便宜,哪还肯耽误?

  掌柜的忙着招呼伙计换钱,没留神那角落里的官爷早都站起来了,自小满哥进来,这人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张苦命的面相,瞧见小满哥离开,官爷不动声色,悄悄跟了上去。

  另说小满哥回了家,心急如焚地打开地窖,刚要掏银子,只觉得耳后起风,慌忙回头,还没看清,只觉得脖子一凉,官刀提握,正架在小满哥的脖颈儿上!

  小满哥心中惊骇,刚要喊,再看来者何人,登时肩膀一垮,泄了气一般颓废软倒。

  官差来访,这还用问吗?

  此时的小满哥万念俱灰,脸都绿了,那官差嘎嘎怪笑,透过地窖昏暗,早已看出了里面藏着的官银。

  “这多银子也不怕烫手!”

  官差恶狠狠笑道,小满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爷!您饶了小人吧!”

  小满哥痛哭流涕,到手的荣华富贵,转瞬成了缧绁,这些官银哪里是吃穿不愁的后半生,分明是黄泉路上的恶果!

  官差一脚将小满哥揣进地窖,紧跟着也跳了下来,环顾四周,眼睛也有些发直,这得是多少钱?

  再看小满哥那张苦瓜脸,官差不由露出了笑面,沉吟了片刻,过后果断把官刀撤回,拎起小满哥,咄咄逼问:

  “小子,码头扛包的吧?平白无故跑到城里捡银子?这事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呢?是不是还有同伙!”

  小满哥哭丧着脸,被抓了现行哪有那么多义气千秋,只得一五一十都把事情招了。

  官差闻听前因后果,不由露出深思,他把小满哥又拽出了地窖,再开口,腔里一点人味都没了——

  “我现在给你条活路,就看你识不识抬举了,供出那些人的所在,老子高兴,兴许能容你一条活路,若是不答应,现在老子就把你送到衙门去,站笼里捱上两天,看你招不招!”

  小满哥长叹一声,再不心存侥幸,这就被官差一把提拎起来,出了家门寻找众家兄弟。

  仅过了一宿,在小满哥的招供下,官差将所有参与此事的莽夫一并擒拿,关押在一处秘密所在,待得将所有兑换好的碎银和官银集结完毕,皂差马不停蹄,直奔京城官员的行在,再回来的时候,血灌瞳仁!

  “蛇鼠一窝!”

  皂差强稳心神,恶狠狠咒骂了两声,又惦记起老爷的安危,于是不停蹄离开了此处,这一走不打紧,竟是牵扯出一桩惊天公案,这公案说得正是——

  恶官差怒斩鬼老道油盐铺栽赃害掌柜

  惊破天官银惹祸乱小神通黄九斗枭雄

  九龙杯暗参湖湘乱咸丰爷怒极下巡抚

  扑天雕夜遁战关公石马铺井底现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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