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交谈,陈烈这才得知这王斗原为西海县驿骑,也就是这个时代官方“快递员”。
后因人陷害,传往郡中的信件被人私自拆了,他有口难辩,只好弃职亡命,落草在这山中,还不断收容聚集起二十余人的部众。
前几日得知有号“髨虎”者,率乞活军大败西海令,威名赫赫。着实令周围孤苦无依者大感畅快,成了投效的对象。
他今日一早便下山为部众谋出路,山中缺衣少食,难熬得很。不曾想刚好遇见乞活军。
陈烈自然接纳,并让其去招揽部众。
……
王斗一跃跳上马背,利落地抓住缰绳,一踢马腹,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与马儿融为一体,瞬间消失在苍茫的远方。
“好身手!”陈烈不禁赞叹。
“此君骑术确为了得!”徐冈也是连连点头,他会骑术,不过寻常水平,完全达不到如此精湛。
“大兄,万一这人去了不回,我们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一匹好马?”一旁的张武关注的显然与陈、徐二人有别,他是心疼好不容易缴获来的战马。
还挑了一匹最壮实的!
“无非一匹马,狗儿当记住,不能光看眼前利益,要学会看得长远。何况此人能孤身一人前来,便足以示其诚。”
陈烈拍了拍张武肩头,不管他现在能否明白,也不做过多解释,只是慢慢引导,能否悟到就看他自己了。
从王斗口中,陈烈了解到关于椑城更详细的情况,可以说与他目前知晓的大相径庭。
椑县虽然在本朝便废置了,当地百姓也确实大多被迁走,也一度荒废起来。
但就在一年前,当地大姓李氏,派人在此地经营开垦田地,声称埤城周围的地都是他家的,还大手一挥,把原本在此刨食的黔首变成了李氏仆僮、隶妾。
并在椑城原址上起城垣、设角楼,直接摇身一变——李氏邬。
豪强之家,上左右郡县,下专横乡里,果然“名不虚传”!
这事也让陈烈意识到一个问题——传闻不可轻信。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在任何时代皆是至理名言。
故而,他不得不改变计划。在此地一处山阜上立下营垒,以确保立于不败之地。
同时,也要赶紧派人去打探详细的情报。
这处山阜位置甚好,前控道路,后靠夜头水,利于防守,也不怕切断水源。
他在山阜最高处立下中军帐,各屯各置一面,除靠水一侧只扎了一排鹿角,其他三面撅壕堑、起壁墙,四角建箭塔。
将牛马猪等牲口和圃厕设于下风口。
并严令全军必须饮食煮沸过的水。
营垒立毕,陈烈领着各屯长又仔细巡查一番,凡是营墙未夯实、拒马未扎牢的,则责令整修。
这一切都需要摸索着来。安营扎寨是一个技术活,不仅需要仔细,还要有序。
陈烈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被看押在一处的阎勃,此公老于戎事,对立垒之事应是熟络,可惜进了他“贼营”,一言不发。
陈烈东盼,也不知西海县那边现在是何情形了。
翌日午时前,王斗领着二十余人如约而至。陈烈马上差人去准备饭食。
那些汉子大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食着热腾腾的粟饭,还有不知多久未吃过的酱,眼眶不争气的就红润了。
食过后,齐腾腾跑来拜见陈烈,皆言:“愿为虎帅效死!”
陈烈仔细瞧过,这些山间讨食的汉子都是好兵苗子,脚步矫健,多数都背着一张猎弓,说明有弓术底子,只要足食养一段时日,气力就回来了,再系统整训一番,配上经制良弓,便是妥妥的精兵。
他将王斗连同这二十余人直接归在他亲卫队中,王斗为什长。
乞活军将营垒完善后,在营中又休整了两日,期间去接俘虏家眷的士卒大多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些县中消息。
首先就是,传闻西海令回去后就病倒了,已不能理事。
其次就是主薄将战败的责任全推在了阎勃身上,说正是此老革不听县君之令,贪功冒进,执意进军,中了贼人埋伏。
阎勃没逃回去,他只当其已身殁阵中,自是无法出来反驳,而且其家本非西海人,县中更无势力,不将责任推给他,难道指责县君?
一同跟随作战的诸吏也纷纷出来为主薄声援,声讨阎勃之责。
于是,县中主薄、功曹与诸曹掾史商议,又征得西海令“同意”后,便定了阎勃败军之责。
并下令吏士收押其家眷。
好在阎勃妻儿在吏士上门前一刻,被陈烈派去的士卒带走了。
当陈烈听了此事后,第一反应是:荒唐!
但随之又释怀了,此辈蠹虫做的荒唐事何止千万。
随即又在心中给此辈发了一个“神助攻”的“好人卡”。他正想着怎么能够劝降阎勃,现在似乎不需要他费口舌了。
因为……
当晚,阎勃向陈烈讨了一瓮酒,独自在寒风中饮了一宿。
过往的岁月在他脑中如云烟掠过。
汉安元年(公元一四二年),他出生在陇西金城。其地处凉州,多与羌胡杂居,人多好勇斗狠,妇女都常荷戟执戈,他自小便习得骑射武艺。
哪个西州男儿不慕“冠军”、“定远”?
年十八,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种羌寇金城塞,随时任护羌校尉的段颎征讨之,杀敌一人,得升伍长。
年十九,西羌余众复与烧何大豪寇张掖,从护羌校尉段颍讨平之,杀三人,擒二人,升都伯。
……
……
熹平四年(公元一七七年),国家遣三将(夏育、田晏、臧旻)各将万骑出塞外,讨鲜卑,结果失节军败,将士十死七八,他也受此牵连,贬至西海县。
这犹如马放南山,环刀入鞘。他都打算混迹余生,将精力放在培养独子身上。
却不想功业未显,却落得被囚于贼;忠言不纳,反被诬陷,以至妻、子险些遇害。
四十余载一闪而过,两鬓也已生华发。
他实在是想不通巍巍大汉何以至此?想不通为何如此待他?
渐渐地,他似乎醉了……
渐渐地,他似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