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经历的穿梭与幻境,哪怕是轮回倒转去了过去的现世,夏观颐都还有些许不真实感,那么这一次他再醒来的时候,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确是又“贴地”了,那就是回到之前的现世的感觉。
他慢慢从干燥有裂纹的地面上爬起。
浑身酸痛不已,头重脚轻,好似做了一场极其费神的千秋大梦一般,如今醒来,各种梦中的场景在脑海中交汇穿梭,让他本来已经极度疲惫的神经雪上加霜,几次都在要崩溃的边缘。
他只得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他需要整理的思绪太多,可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弄清楚自己在哪里,如何才能活下去。
他休息了好一会儿,稍微感觉脑内的穿梭的画面慢慢平静了下去,不再闪回。大脑好像可以正常思考了,这才睁开眼睛,开始环视四周。
刚才护着他的姜景士就坐在他身后,祖孙俩对视了一番,都是衣衫褴褛、面色蜡黄、狼狈不堪。而此时,他们俩似乎身处一片荒原之中,四面只有干涸的土地与起伏的山石,一直延伸到天际。
现在夏观颐环顾四周,自然不知道这又是哪里。他拼命往前回忆,才想到,如果是回到了现世,那么现在大体是在长城关外、发现昆仑丘的附近吧。因为如果他们在进入“昆仑虚”之后,是处在一种虚幻的“心”与上古神祇遗迹的“精神”相互结合的状态,那么他们真实的身体则最有可能就还停留在现世的原处。
姜景士勉强站起身来,在四处观察了之后,也道:“这是在关外。”
夏观颐也缓缓站了起来,他精神与体力都已经接近极限,好几次感觉虚脱得又要摔倒在地。姜景士一把扶起他,伸手就指了一个方向,道:“那边走。”
夏观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昏昏欲睡之感,几乎要迈不开步子。姜景士晃了晃他道:“别睡!距离不远就能到长城!”
夏观颐被他摇得清醒了一些,听他说“距离不远”,也终于有点信心与气力往那处走了。他内心很庆幸在返回现世的时候没有孤身一人,而是还能有可以寻路的姜景士在他身边,否则,他孑然一人恐怕真的难以再支撑下去了。
此时,他想到那最后的地震之中,却只有姜景士不顾安危冲入了石室救他,恐怕也正因为如此,他俩人回到现世的时候才会在一起吧。他想来想去,头又开始传递出剧痛,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再用脑过度。
姜景士见他闷声只走路不说话,有些担心他的状态,便道:“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是已经逃出来了……很快就能回去了……观颐,此时你要撑住!”
夏观颐听他的声音也气若游丝,走起路来亦是一瘸一拐,极度费力,却依然还努力安慰自己,心中一动,勉强道:“姜爷爷你放心,我……我能走的。”
二人如此一对话,皆感觉似乎边走边说比沉默着走路要好一些。因为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否则身体极度疲劳下赶路是很艰难的。
姜景士便接着说道:“小疯子,现在总算让你见着这昆仑丘的全貌了……怎么样,若早知如此,你还要去吗?”
夏观颐苦笑了一下,回道:“不……不知道,真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我害得您跟着我这样……我很过意不去……”
姜景士道:“无妨……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夏观颐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接着道:“若……若是我一人……这一遭还是……值得很……”
姜景士听他如此说,笑道:“也罢,你这性子……将来必得闯通天的大祸。”
夏观颐此时已经抬不起头来,只跟着姜景士的步伐一步一步机械地往前挪动而已,他的意识也渐渐地有些模糊,只顺着他的话说道:“将来……我……还有将来吗?”
姜景士忙一晃肩膀,强行将他摇醒,提高声音在他耳边道:“清醒一点!你将来的路长着呢!你看!”
夏观颐迷迷糊糊又睁开眼睛,只见姜景士用颤巍巍的手指着前方,他顺着望去,却见那远处模模糊糊有那蜿蜒的城墙一般延绵不绝的影像,乍一看如龙身一样盘踞在山中,他忽然精神一震,那不是长城吗!
“原,原来……这么近了。”夏观颐看到了希望,终于感觉四肢仿佛灌注了一些气力,他抬起头,继续与姜景士互相扶持着走了起来。此时,他已经不是被动地挪步,而是想加快步子向那长城那边去。
“姜爷爷……你的神通……太厉害了……”夏观颐边走边道:“果然从未指错路!”他说完这话,却未听到姜景士的回应。
又等了一会儿,他转过脸,看着姜景士,看见他走着路,却转过头去看着后方,表情复杂。他也跟着向后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怎么了,姜爷爷?”他问到。
“走!快走!”姜景士的声音中透着恐惧与焦急,说完,他大步跨出去,拽着夏观颐开始小跑。夏观颐被他拽得踉跄一下差点摔倒,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以他对姜景士的了解,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也不多说,使出浑身的力气跟着他小跑了起来。
祖孙俩歪歪斜斜没跑几步,夏观颐便听见了身后极远的地方传来了声响,是马的嘶鸣之声,夹杂着人喊叫的声音。紧接着,马蹄扣动地面的声音响起。
夏观颐再回头,看见远处的烟尘之中渐渐浮现出一队黑色的影子,似是几十个骑马的人再往这边跑。
“别看了!快跑!”姜景士吼道,可是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加快速度了,别说跑,维持走路的姿势就已经是艰难万分。
听见了马蹄声的夏观颐,脊背发凉,忽然觉得脚软了都使不上气力,而那马蹄之声却是以极快地速度越来越响,几十个马蹄,响着规律而清晰的节奏,由远及近袭来,而那人的呼声夹杂在马蹄之中,亦是越来越明显,喊的是夏观颐听不懂的语言,仿佛是欢呼又仿佛是挑衅,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夏观颐猜测这应该就是鞑靼人,之前姜景士就说过,鞑靼人会到边境抢夺粮食,杀人越货,没想到,在他们弹尽粮绝精疲力竭的绝境之中,居然杀了过来!
此时,他原本觉得近在眼前的长城,却又变得那么遥远不可及,这段路仿佛被施了幻术一般怎么也走不完,他小跑得已经喘不过气来,张开嘴大口呼吸却也无法缓解从脚心一直渗透全身的麻木无力之感,迈出的每一步都在用仅存的求生欲死撑。
忽然,他抬眼看见远处的沟壑处爬出来几个黑衣人,正向着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他一惊,再一看,正中间那位黑衣上明显有那五彩花纹。他几乎喜极而泣,喘着气喊道:“是……是隆颀阿姨!是……”
“别说话!跑!”姜景士喊道。夏观颐便闭口集中精力跑。可是此时他的心境却是大不一样了,刚才那是真的近乎绝望,此时却因希望浑身灌注了力量,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隆颀,仿佛是久溺之人的救命稻草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可是此时,那身后的马蹄声亦是越来越响,犀利的喊叫声让人浑身发毛,夏观颐根本不敢回头再看,就在此刻,姜景士忽然猛地将夏观颐推到了自己身前,颤抖着喊道:“直线跑!别回头看!”
夏观颐一惊,没停下向前跑的脚步,但刚要偏头看,却又听见姜景士沙哑的声音:“求你了……别回头。”
几乎是在同时,夏观颐耳边响起“嗖嗖”两声,黑色的箭擦着他的身体划了过去,他浑身发冷,极其不好的预感一下子从胸口扩散了开来,再一回头,只见姜景士已经跪在了地上,面如死灰,却奋力张开双臂,为自己遮挡。而远处那黑色箭却如雨一般向着自己蜂拥飞射而来!
同时,“唰唰唰”几声尖利的响声,几支箭已经擦着夏观颐的身体飞去,猛地扎在地上。求生本能一下子占了上风,夏观颐吓得慌忙转身,几乎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向前奔跑。
身后还响着那飞箭之声,箭风不时扯动他周身的衣服,无数的箭就在他的脚边落下,夏观颐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了,他呼吸急促,眼前的那个黑色的身影又开始模糊起来,仿佛虚幻一般难以到达。
所幸那并非虚幻,隆颀终于赶到,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抱上了一个药人的肩膀,药人背着他转身狂奔起来。
夏观颐此时失控了一般大喊:“你们去救姜爷爷啊!去啊!”说着,他还想回头看。可是刚一回头,猛烈的箭雨让他吓得又缩成了一团,他趴在药人背后,飞速逃离,最后到达那沟壑之处,几人几乎是滑着滚了下去,落入了山沟之中。
终于,那箭雨造成的耳边恐怖风刃之声停了下来,耳边只剩下药人们奔走的低沉的喘息之声,夏观颐此时心中忽然极度悲伤,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让那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两边放肆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