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颀夫人站在嶙峋的山石之间已经许久。她的两位侍女知道她的脾性,远远地候着,也不敢多说什么。
说起隆颀夫人,“隆颀”只是彝话音译,意为“林间”,她本是云南宁蒗彝族祭司之女,却因故自小在山林间长大,擅钻研药蛊奇术,后嫁给苗疆吐司,亦是云南布政司宣慰使,本朝皇帝为稳固边陲,对外族族长多有封赏,她亦得从二品诰命夫人之封,才被世人尊为“隆颀夫人”。
姜景士与夏观颐在旁边的树荫下坐着。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爷爷,若隆颀阿姨再不动窝,恐怕天黑前赶不到我藏地图的地方呢。”夏观颐有些抱怨,他将缠在手上的绑带解开,又缠上,打发时间。
姜景士倒是没有接夏观颐的话茬,只是看着他的动作,笑道:“上一次见你的时候还瘦得跟个猴儿似的,现在倒是壮实了。还在学武吗?”
“恩,还去城东的那个武馆。”夏观颐点点头。
“我记得你爹爹十六岁就到集市上摆摊算命了。看来,你们家并不想让你走这条路。”
“都是太爷爷的意思。爷爷和父亲也都不好说什么。不过,我不比父亲好脾气,也没心思给那些凡夫俗子算命。”
“哦?那你的心思在哪里呢?”姜景士笑道。
“嗯……”夏观颐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其实我现在只想出去,离开彰德,自己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呵呵,也是,你这个小疯子,路还长着呢!”姜景士将视线转向远方,似乎有点意味深长。
这时,远处的隆颀夫人动了动,转身走了回来。姜景士和夏观颐一看,忙站了起来。
“玄天派似乎有人跟着咱们。”隆颀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么。”姜景士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知道她是通过“感应”知晓,这是祭司的一种通灵手段,甚是神奇。他转头看着夏观颐:“怎么样,小疯子,你的武功能保护我和你隆颀阿姨吗?”
“啊?”夏观颐蹦了一下:“不会吧,那帮牛鼻子真要打?”
“谁知道呢?人心难测啊。”姜景士笑道:“来吧,小疯子你带路。”
“恩。”夏观颐点点头,走到了前头,示意大家跟着他走。
他们身处彰德近郊的山丘,据说古时称为“发鸠之山”,《山海经》记载的“精卫填海”的传说便是在此处,不过此地地处中原,早已不见“海”,不知方位记载有谬误,还是精卫真的将海填成了山,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此山长满了柘树,其他地方怪石崚峋,实在不好攀爬,但是却是彰德去往南边地方的必经之路,天长日久,也有人修筑了崎岖的山路,穿过半山腰,去往南方的怀庆府。
夏观颐带着大家走了一段官道的山路,就开始从一个地方转为小路,在山石中穿梭,地上都是尖利的石头,看起来实在无路可循。夏观颐走两步就转头看看,也顺手扶一下姜景士,毕竟他是老人家,精力不比年轻人。
“你这个小疯子,好好的地图,藏在这深山里做甚么,这也是你太爷爷教你的?”姜景士年老体力不支了,只能勉强跟随,便有些抱怨。”
这一次,一向多话的夏观颐似乎故意不搭话茬,只是继续往前走。
忽然,走在最后的隆颀夫人喊道:“等一下。”
众人回过头去。
只见隆颀夫人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窄长的小匕首。
“隆颀怎么了?”姜景士问道。
“观颐,你藏图的地方还远吗?”隆颀问道。
“啊……还要大概走一刻钟……从这往上……”夏观颐往山上指了指,然后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按照我自己的脚力。”
“老姜你在此地等候!”隆颀夫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观颐,我们走!看来有人知道你藏图的位置了!”
“啊?啊?”夏观颐显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见隆颀夫人已经飞跃过自己,她身后的侍女也都抽出了随身带着的匕首跟上。
“快去吧!别管我。”姜景士喘着气,示意夏观颐赶紧跟上:“你隆颀阿姨的感觉错不了……”
“啊,好……”夏观颐忙点头,跟上隆颀的脚步。说到隆颀,夏观颐只是知道是他们夏家的一个好友,但是由于隆颀夫人身处南疆,幼年时也很少接触到,所以不知她真正的底细,他仅有的一两次印象也不过觉得这是一位远远地坐在一边很少说话的异族人而已。
直到渐渐懂事之后从家人口中得知隆颀夫人对于南疆的蛊术颇有心得,是一等一的药蛊高手。可是这一次,他发现隆颀夫人的脚力也是非凡,似乎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尖利的石头放在眼里,她的身躯像是漂浮在石头之上一般行走平稳,倒是夏观颐自己磕磕绊绊,根本就追不上隆颀的脚步,还累得气喘吁吁。
几人跑了一小会儿,夏观颐还在纳闷,到底是什么人还会知道他藏图的位置,隆颀阿姨又是怎么知道有人知道了的。这时,他忽然听见一声非常凄厉的鸟鸣声,就从头顶掠过,他忙抬头,只见一只大鸟就在头顶,一时间也看不清,只是模模糊糊觉得类似鹰之类的凶猛鸟类,那鸟低空飞掠过前面的隆颀夫人的头顶,然后直冲云天。夏观颐张着嘴仰着头,还想努力看清是什么鸟。
“来者何人?”隆颀夫人高声喊道。
夏观颐一哆嗦,忙将视线转向前方。只见他们面前站着一个蒙面之人,全身上下包裹的都是黑衣黑饰,只是露出了双目,连男女都不能分辨。这人拿着一把短剑,左手抱着一个木制的小盒子。夏观颐看到此盒惊叫起来:“地,地,地图!你……”
这时,隆颀已经扬起手中的匕首,直往那黑衣人刺去!那人忙抬手横剑来挡,同时隆颀的两个侍女也向那黑衣人发起了攻击。一时间,夏观颐只觉得眼前剑气逼人,那兵器碰撞的声音甚是刺耳。他虽然拜了师父学些拳脚,但还真没见识过如此真刀真枪地打斗景象,他颤巍巍地摆出架势冲上前去,也要帮隆颀一把。
“你闪开!”隆颀急吼道,但是再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铛”地一声挡下了刺向夏观颐眉心的利剑,夏观颐被那声响震得耳鼓生痛,居然愣在了那边,就看着隆颀与两位侍女和那黑衣人短兵相接。
再三四招下来,旁观的夏观颐明显感到隆颀只有招架之力,完全无还手的可能,那个黑衣人的剑使得诡谲,几次出其不意,剑走偏锋。再加上隆颀与两位侍女的匕首只是防身之用,根本不适宜战斗,局势明显是黑衣人占了主动。他忽然又一剑直逼隆颀的太阳穴,隆颀忙偏头闪躲,那剑“唰”地劈下了她耳边的坠饰,还带落几缕青丝。
夏观颐看着着急,只怪自己蠢如木牛看着他们却无法帮上忙,就在此时,忽然又几个人影从他眼前闪过!夏观颐定睛一看,只见三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道士手执银穗长剑,已经加入了战斗。
那三个道士亦是帮助隆颀对付那黑衣人的,他们长衫飘逸,腿法甚是出神入化,又似乎是什么阵法,三人配合默契轮番向黑衣人发起攻击,一人剑指喉咙,另外一人就剑攻下盘,一人格挡来袭,另外一人就趁势攻其腰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却又招招到位。隆颀见状也顺势见缝插针,可就是这六对一,那黑衣人也绝不占下风,只是应对得更加繁复了而已。
渐渐地,夏观颐发现那道士之中有一人穿着与其他二人有微小的区别,在青灰色道袍的外面还有一个青色的长长的外衫,衫上还绣着星宿的图案,此人的冠带上戴着阳绿色的玉环,插着一根碧玉簪,也并非是另外两个道士的布制道帽,就连那人手执的剑,都与另外的道士大有不同,他的剑身要宽一些,而且在剑上镶着几颗靛蓝色的宝石,亦像是什么星宿图之类。
那黑衣人左右开弓,速度更加快,几招就逼退了另外两个道士,而这位道士的道行却高一些,一直回转周旋,化解黑衣人凌厉的攻势,同时伺机攻击。
本来这样的局面还不知要持续多久,但是就在此时,天空中又响起了鸟鸣之声。夏观颐抬头,只见刚才那只大鸟再次出现在上空,只是飞得甚高,实在看不清楚。
那鸟在空中来回盘旋了两圈,不停鸣叫。那黑衣人看了一眼天上,忽然扭头就往山里跑去,众人哪里肯放过,忙追赶,夏观颐也急着想跟着众人往山里跑去,只是脚下一绊,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摔得他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身上好几个地方被怪石刺得生疼。
“混蛋!”他直骂自己蠢,挣扎着爬起来,这就一下和众人拉出了一大截,只能隐约看见那柘树丛中的前人灰白色衣衫晃动,他咬着牙,顺着那个方向追去。
虽然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前面的衣衫晃动的影子,感觉自己跑的太快都要吐血,可无奈那衣衫却依然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他还努力往衣衫消失的方位又跑了一小段,可是再环顾四周,实在不知道该再往哪个方向走了,就这样彻彻底底地迷了路。
夏观颐又气又急,大喊了两声:“隆颀阿姨!”,除了山中的回音和窸窣的叶声,全然再没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