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爷不禁叹出一口气。眼前这小子意气高昂,未见世面,直来直去,想必是不见真神不会回头。他低头思忖了一会,没有接话,夏观颐倒是也不急,只是抱起双臂叉开腿立在那里,意思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良久,张师爷抬头:“既然是夏家人,这里面的门道应该比老夫清楚。请。”说罢侧身站到了一边,隐没在黑暗中。
夏观颐有些惊讶,其实他一开始偷摸来到此处被人发现之时就心绪大乱,只能强装镇定,亦未想到还没和这对面的老者耍几招嘴皮子,老者就自动退让了,心中除了惊讶,还隐隐觉得有些蹊跷。
他深呼吸一口平定心神,便向假山走去。
假山在池塘西南方,坤位属土,且与整园风水布局格格不入,方位不全、四边闭塞。若是寻常人家,不懂风水堪舆,随便布置一下也就得了。只是如果是自己的祖父和姜爷爷一并来过此地,却未改一分,则说明必有蹊跷。夏观颐暗暗踌躇。
山者,艮出则潜穴暗藏,十六方山石,堆砌成一人多高,夏观颐抬头看看假山的上方,心中已经有了点自己的算计,和堪舆结合,应该是有前朝的机关设置。他想着便用手摸着山石的交接之处。没有光线,他只能凭着手感,按照堪舆风水的规则点了几块有可能的山石,可是摸来摸去也没有摸到什么异样,不禁心中暗暗着急,想着若之前带个火折子来就好了,现在漆黑一片,瞎摸摸到猴年马月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铜制机关在你头顶上方,既然和池塘关联,自然是坎位。”张师爷忽然发话。
夏观颐听这话一愣,而后皱起了眉头。他疑惑地抬起头,伸手去摸上方,奇怪道:“这不是正好反了吗。”
“此地风水设置皆与寻常反其道而行之,若以寻常之法,及易滞气颠倒,贻害家宅。”张师爷继续说道。但是这并不是他的原话,他说着,回想起数年前夏金平站在此处,火把的光在他半张脸上闪烁跳动,另外半张脸却与黑暗融为一体,这正是他当时对自己所说。而当时,自己正带着一帮小厮按照他的要求运走泥土砂石、堆砌此处假山山石,小厮们个个轻手轻脚,生怕走漏了风声。
夏观颐咕哝了一句:“竟有如此胡来的地方。”而后继续伸手向上摸去,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在石头的反面有一窟窿,里面似乎摸到了金属质地冰凉的物事,他心中一喜,忙继续摸索,隐约感觉是一棒状物事,长度大小似乎正适合一手抓握,且非固定,可以拿起。
他试探着握住晃动一下,隐约听见了金属的细响,便大致明白了是何种机关,他们夏家人除了命理风水,也爱研究一些堪舆奇术,匠心巧思,从他老祖宗开始,家里人就都擅手工细致之技,他的太爷爷还专门留有当时游历天下时搜集来的机关图纸。
现在他摸到的这个机关便是用在富人家逃生暗道中较为常见的“铜锁扣”。他加了一点力道往外拉,果然有牵动之感,他便再一蓄力,猛地一扯。
只听哗啦啦一声,一下扯出一尺长的锁链,几乎是同时,假山之中一处巨石凹陷下去,一片灰尘腾起之后,露出了细窄的只能让一人侧身通过的黑洞洞的洞口。夏观颐只伸着头往里看了一看,便抹黑探了进去。
在一边的张师爷听到声响,也快步挪到假山边,发现已看不见夏观颐的声影,不禁摇头,心道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一点也不像夏家人。
夏观颐虽然后悔没有带火折子,但是看到一个偌大的洞口在自己面前打开,这吸引力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让他回头了,他只深呼吸了一口就探入洞去。一开始洞壁是干燥的,用手摸着墙壁上有开凿的粗糙痕迹,年代并不久远,只是相当窄,窄得只能他侧身通过。
洞中常年积压的灰土气息让他窒息,加上逼仄的空间脚下挪动困难,好几次夏观颐都觉得胸闷无比,几乎不可呼吸。他又努力往里挪了几步,窒息之感更甚,他停下脚步,调整呼吸,再往前挪。就在身体不适让他要心生放弃之念的时候,忽然,他好像看到洞延伸的远处有一丝丝幽兰的光晕。
这个光很奇特,由于在黑暗中,夏观颐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捕捉到光线了,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幽幽的光在黑暗中如同航标一般,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他又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洞口,想着大概进来走了十几步的长度,此洞方向似乎是在往东北方延伸,且能感觉到一路往下,脚下有人工修造的台阶的触感。心中大致对此山洞设置有了点盘算,便又深呼吸一口,稍微加快了步伐,看着光线,顺路而下。
又走了十几步,空间似乎敞亮了一些,不似之前那闭塞的通道是人工一点点开凿,他摸着洞壁开始湿滑起来,且摸到一些凸起的如同钟乳石一般的天然洞穴之物,可见此处原先便是自然形成的空洞。此时他脚下也开始打滑,台阶已经没有了,地面坑坑洼洼变得湿漉漉地特别难以行走。
好在那幽光已经不远,他越近越看得清楚,那幽光是在前方通道的拐角之处,蓝绿色的光晕映在了湿漉漉的石壁之上,还有水波纹状的影子晃动。他再不顾路滑趔趄,快走了几步,便来到了拐角,此时距他从洞口走入已经走了八十来步,他一面走一面记步数和确认方位,心下觉得此处应该有个地下湖泊反光,才会有此光影印在石壁之上。
跨过拐角之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数尺见方的平地空间展现在他眼前,地上倒是并没有什么湖泊,他抬头一看,猛然发现洞顶居然是波光粼粼,水波荡漾,乳白色的光线透过水光射入地下,形成斑斑驳驳的光影,却竟将这方地照得清清楚楚。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惊叹着继续往里,看着顶部的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原来顶上居然是一池碧水,正是院落中的池塘所在,还能从底下窥见水中有鱼影穿梭,岸边的烛火也远远地若隐若现,真仿佛天空中波动的繁星一般。
“奇了,居然真的走到了池塘之下。”夏观颐心道:“只是顶是什么材料做成,竟然如此通透?”他伸了伸手,距离洞顶还有大概半个胳膊的距离,触不到顶。而后他又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墙壁都莹莹透透地发着绿光,忙走近看,再伸手摸,湿滑冰冷,质地亦是像是玉一般。
“难不成整个是个玉矿嘛。”他暗暗想着。这时,他发现猛然在四周的墙上分别有3个巨大的圆形雕刻,且地面正中央也有一个圆形的浮雕,洞中有一点水波的共鸣之声,像是一人在沉沉低语,配上这几个雕刻倒是忽然感觉有些瘆人。他定了定神,走近观察。
墙壁上的雕刻是青铜所制,像是上古时代的工制,呈圆形凸起,顶天贴地,近乎两人之高,十分巨大,夏观颐站在它的面前,隐隐有威慑之感。青铜雕工非常精细,却因年代久远布满了铜锈,边缘模糊不清,同样和洞壁一样,湿漉漉的,像是水汽蒸腾所制。
夏观颐往后退了几步,才看清楚雕刻内容的全貌。他也大致算了一下方位,这三个墙壁凸起的雕刻分别在正东、西、北方。总体来说那青铜上都雕刻的是倒着的人首,只是三个雕刻的内容大不一样。
只见西方那块青铜上雕刻的人首,脸扁,头顶光秃朝下,头上隐隐有一个角。双目中眼珠呈圆柱形向外突出,口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微笑,耳朵巨大。人首四周还雕刻着一圈一圈的火纹,呈放射状铺满空余的位置。
而北方那一个青铜圆形雕刻呢,倒着的人首双目里却未有眼珠,一片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而此人首的口中明显突出了一对獠牙,头顶的头发亦是向外蓬出,如妖兽一般,人首周围是一圈一圈的如同莲花般的纹路,又好似豹子身上的斑纹。
最后那东方的青铜人首,脸长,鼻高,表情较为柔和像是女性,应该是三个雕像里最正常的一张脸。只是人首周围却雕刻着一圈一圈的蛇形纹路,里面是大蛇盘卷,越往外蛇越小,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越看心中越是不适。以至于看罢蛇群转头再看中间的人首,又觉得它眉宇之间有一股戾气,不敢直视。
由于雕刻都是倒着的,夏观颐歪着腰偏着头看,几次都要摔倒。他看了半天,除了有点心中发寒,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再走到中央看那地上的圆形浮雕。
那地上的浮雕如磨盘般大小,不过质地却是光滑的玉石。从地面凸起一掌高,最边上雕刻着简单的盘枝花纹,中间却是由内而外发散的古老文字。夏观颐觉得像是龟甲上的象形文字,但是再看看却一个也不认识。
他家地处彰德城,为上古之城的遗址,经常会有古董商人过来搜集龟甲、青铜残片等物事,他在年幼的时候父亲也教过他甲骨文、金文。而此时这些文字,看似像甲骨文,他盯着看了很久,的确是一个都不认识,似乎这个文字更加简洁一些,书写也更加工整。以圆心的一个鸡蛋截面大小的浅坑为中心,每个字寸余长,放射状刻满了整个石头。
夏观颐又抬起头,看见这个浮雕正对着头顶上池塘的中心处。他又伸手摸了摸这些字的表面,冰冷光洁,稍微有些凹凸不平,圆中心的浅坑却打磨得异常光滑,不知是做何用处。接着,他发现这个浮雕不是一整块石头,而是有细微的接缝的,这个接缝共有十六条,同样也是从圆心均等发散开来一直延伸到边缘,把“磨盘”均分成了十六份。他心中明白此雕刻可能是某种机关,只是思来想去也未得打开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