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姜景士忙问道:“多久之前,什么人?”
竹老板忽然顿了一下,尔后笑道:“这条消息,要钱。”
姜景士道:“竹老板的消息,越是要钱,越是质高,岂有不买之理。”
竹老板转身回到自己的床榻之上,舒服地躺下,道:“还是姜老识货。那便听我道来。”
接着他便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话音其实起伏不大,却是颇为流畅,简直就和说书人一般娓娓道来,夏观颐竖着耳朵听得入神。
原来,这竹老板有一个帮会,叫做“青云帮”,除了做赌坊的生意,还涉及其他诸多营生,这才会有众多消息的耳目。
上一年年末冬季,说到内城里有一家人的孩子走丢了,家里人苦寻几日也未见结果,尔后忽经高人指点,掐指算得方位,孩子失而复得,竟是因为贪玩落入了一口枯井之中,幸得那几日有雨,孩儿在井下有水喝亦留得一条性命。当时围观者中便有“青云帮”之人,记得那“高人”似是一鹤发老者,衣着平常,不似做算命营生的装扮。此乃第一桩事情。
第二桩事情,便是说到京城内官司附近有人打探文渊阁的的事情。
这很不寻常。
一来,内官司那一片,寻常百姓无法进入,此人白须白发,虽也是木工匠人的样貌打扮,出入营造库看起来也无怪异之处,可京城的宫内木匠工人也都算是祖传世交,彼此都轻车熟道,多了这么一位老匠人是陌生人,虽是由他们木匠工头带着入营造库,但也会让周遭微微起疑。
二来,工匠之人向来只管做事,不问其他,这位老匠人却是在做工之余似是闲聊打听皇宫之内的文渊阁位置之事,听者有意,正被“青云帮”的一位工人听了去,记在了心里。
以上这些事情,若不是之后文渊阁有异,亦不会被联系起来,可就在腊月十七日晚,宫内文渊阁忽然走水,具体情况不明,但是那位“青云帮”的工人清楚地记得,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未见那位老者,因惧怕工头,那工人倒也丝毫未走漏风声,只是把消息传递给了竹老板。
这两桩事情一对版,丢孩子的却正是营造库的工头,这才得之间的关联。
想必是这位老者先通过孩子失而复得,获工头的信任,再由工头带入宫中做事。从文渊阁走水这位老者便失踪来看,走水之事一定与老者有所关联,只是到了皇宫之内,青云帮也就无法再打探消息了,只能猜测。
“那……您怎么知道,那位老者就是夏家人呢。”夏观颐轻声问道。
竹老板微微一笑:“要想在京城做算命的营生,恐怕都得来我这里记个名号,我原也想不到是你们夏家人,只是听我那手下描述那老者掐指算得出神入化,还在想这是哪路道上来的呢,今天看到了你,忽然就想到,这可不就是夏家人的行事么。”
姜景士捋了捋胡须,陷入了沉思,尔后似是自言自语道:“这是今年年前的事情,难道又是夏老疯子……”他说到此处,忽然转过头看着夏观颐:“观颐,你说,你的太爷爷传你的地图,又是怎么来的呢?”
夏观颐拼命回忆,当时他上那发鸠山,找到了地图。太爷爷给自己的是一个暗红色的木质小匣子,做工倒是很是精致,四角还镶着金片,盒子打开,能看到盒子内层封着丝绸的内底,里面的地图似是一个羊皮的拓片,似是用油墨从石刻之上拓下,不是很清晰,却也能勉强看清山脉、道路还有水源。上头都标注的名称、还有一些箭头之类,这些似乎是他太爷爷后来用毛笔写上去的。他还记得这个羊皮拓片的边角处盖着几枚篆体的章,字似懂非懂,当时也没细看。只是他此时猛然想起,若是别处寻来的地图,哪里会有这红色篆体章呢,除非是……藏书之所的公章吧。想到这里,他忽然背心发凉,额头渗出冷汗。
姜景士亦看出了夏观颐神色有变,他伸出手,拍了拍夏观颐微微颤抖的手,轻声道:“竹老板这里,不怕。”
竹老板也笑道:“文渊阁走水之事,知之人甚少,且未有官府之人在查访,想是不会再追究什么。小兄弟放宽心。”
夏观颐如何也想不到,他太爷爷居然能跑到皇宫去盗图,之后还放了火,一时间头脑里一片空白。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尔后刚才那伙计推门入,低头垂手道:“五官保章正,杂九,毕。”
竹老板道:“直接说。”
伙计道:“而今府中在当差的名为谷辰源谷大人,是接替谷星权老爷的班,已有三年。谷辰源大人娶的是京城都察院司务之嫡女,之后还纳了一位侍妾,是教坊司的一位歌女。目前谷辰源大人膝下有一个子一女,女儿已待字闺中,儿子还小,侍妾所生。府中谷星权老爷身体尚可,入冬时有咳疾。那宅中还住着谷辰源的叔父一家,名为谷星枢,亦有一子,名唤谷辰泽。现下都在裱褙胡同的官宅居住。”
说道此处,夏观颐明显看到姜景士身子猛地立了起来,双目睁圆,似是集中了所有精神在听。
“那谷辰源大人在钦天监当差,每日辰时出……”伙计继续说着,忽然,姜景士大喊一声:“等一下!”
伙计吓得住了口。
姜景士道:“说,说那谷……谷星枢的消息。”
伙计张着嘴,看着竹老板,竹老板微微点点头。伙计便道:“谷星枢传闻年轻之时得了痼疾,未参加科举,未获官职,一直深居简出在家养病,也未听说迎娶了哪家嫡女。想那儿子应是侍妾所生。因为不常见这位,所以消息也就这么多。”
姜景士听得双目发直,只道:“他……他还……活着吗。”
伙计想了想道:“谷星枢老爷子这些年未有见得出府,只是这些年谷府中确实也未办他的丧葬之事,想必还是活着的。他的儿子谷辰泽倒是经常在京城四处溜达,不过亦是没有什么正经事做。”
姜景士明显呼吸急促,虽然他在尽力掩饰,但是就连夏观颐都能看出来,姜爷爷此次真有些方寸大乱的样子了。
他过了很久才调整好了呼吸,而后就是很长一阵子的低头沉默。
“观颐,故人还在。”再抬起头时,姜景士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我们去拜会看看吧。”
夏观颐点头,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姜景士听到“谷星枢”三个字的时候有如此的反应。
此时,姜景士从怀中取出一块银元,夏观颐估摸得有五两,姜景士轻轻放在手边的桌上,向竹老板抱拳道:“此次多谢竹老板提点。老夫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忽然,门口一阵骚动,接着急促脚步声近,一步一步掷地有声,夏观颐刚把脸转向门口,只听“碰”地一声,门便被撞开了,扬起一阵烟尘。
一青衣大汉直接跨入屋内,只见他腰间挂着一柄镶金长刀,上身着一罩甲,头戴似幞头的帽子,仔细一看却是乌纱质地,再看他脚穿高帮官靴,夏观颐明白此装束应是官府的捕快。
那人进来时却也不知屋里有客,此时看到姜景士和夏观颐,微微一愣,这一照面,夏观颐才看清,此人身高七尺余,三十岁上下,瓜子脸尖下巴,剑眉、丹凤眼,留着有些杂乱的八字胡须,嘴角微翘,略带痞气。
他们就这样互相打量对视,屋里的气氛忽然凝固,还是姜景士反应了过来,一拱手:“官爷、竹老板,我们先告辞了。”说罢起身拉着夏观颐走出门去。
那捕快却未看他俩,眼睛落到竹老板身上就再未挪开。
夏观颐还想回头再看,无奈姜景士拉着他快步出门往楼梯走去,他只听到那房间的门又“碰”地关上。
尔后门内传来竹老板的骂声:“死鬼!一大早就来撒野!”那声却不似真怒,反而似女子娇嗔,听竹老板竟出此声,夏观颐心里啧啧称奇。
尔后又含混听到那个捕快咬牙骂道:“你耍得我好惨!”他还想再听,却早已被姜景士拽到了楼上,什么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