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春回到屋里,继续照看绍许,看到荟娘楚楚可怜,只觉得老天爷当真无眼眷顾。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这关系到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润春撩了撩衣袍,想让气氛不那么尴尬,荟娘握紧丈夫的手,目光始终不离不弃:
“别问了,这都不重要了,我想我还活着就是对他最好的弥补了。其实我早该知道的,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可那时候我们都不信命,直到香叶死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润春叹了口气,再不问了。
荟娘把脸埋在粗糙的掌心里,享受着似曾相识的摩擦,含泪不落,只把衷肠诉——
“睡吧,蠢家伙——这下没人吵你了。我记得你当快手前,总是痴迷那些硌人的兵器,冷冰冰的,还那么沉,你不让我碰,你还嫌我吵···就这样你开始不在家吃饭了,值守了半年预备,只在家里吃了八顿,还总是拉着我说那些保家卫国的昏话,我一个妇人家,哪懂这些呀?可你不肯停,就那么一直说,直到菜都凉了也不停···后来你如愿以偿,成了快手,更不回家吃饭了,你说你要保护我,可每次来送消息的都是香叶,他都在家里吃了些日子,你说你这个当丈夫的,怎么就这么糊涂呢···现在好了,你要保护的人更多了,我也开始想听你说那些昏话了,可你却睡得怪踏实的,你呀——”
嘀
嗒
···
椒爷回头看了几眼,心里不老安生的,小驼哥退回来问道怎么回事,椒爷把鞭子紧了紧,迟疑道:
“方才出来还没事,拐了三个弯,就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小驼哥张望了一番,纳闷不已:“不该呀,要是朝廷的人马早都见招了,更不会是罚军,他们这会正准备开打呢,没工夫理会咱们这些虾米。”
椒爷点点头,又看了几眼,二人继续向前。
路上荒无人烟,之前还有些倒卧,眼下却连只狗都瞧不见了,流民失所,纷纷弃家奔逃,仅留下来的几户人家也都紧闭门窗,这让小驼哥觉得很恍惚,仿佛那乱世的兆头,是随着他们一同驾到的。
“最近我在改良子午闷心钉,有了些成果。”
椒爷很诧异,想不到小驼哥竟对这要命的暗器起了兴趣,要知道这本是扑天雕当年行走江湖独创的暗器,后来传授给了椒爷,奈何椒爷一直不爱,她更喜欢鞭子的脆劲——甭管什么人想要发难,一鞭子下去总会变得客气,所以她极少使用那毒针。
“把针上涂抹的毒药用热水隔着皮子烫一下,再扎人的时候可就不消等了,一般底子不好的人难捱片刻,如此一来,行走江湖更为稳妥。”
椒爷迟缓步伐,很难将面前的小驼哥之前那个瑟瑟发抖的伢子形成对比,她摸了摸腰间的鞭子,呢喃道:
“其实雕爷之前的针也很毒辣,我嫌过份歹毒,才削了毒性,不过你说的也在理,如今世道不稳,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俩人拐进身侧的巷子里,偷过别家滴水檐下悬着的铜镜,椒爷眯紧眼睛瞧了瞧,过后使出眼色,俩人闪到一旁。
不多时只看一道鬼祟的身影露出真容,竟是那日加害椒爷的囚徒!
“呔!可算让老子逮着了,给我死!”
椒爷按耐不住,想起这人牵出的人命,只觉一股子痰气冲出肺腑,这边厢抡圆了鞭子暴起发难,那囚徒隔着三丈开外,掉头鼠窜!
椒爷同着小驼哥一左一右包抄过去,追了两条巷子,眼瞅这人不见了,椒爷挥舞蛇鞭,气不打一处来,刚要破口大骂,只听前面拐角传出声响,当即冲过去想要结果这厮,小驼哥追在后面,话到嘴边,不得不拦——
“小心点!我怕这人是故意···”
刚说一半,只听见“哎呦”一声,追进巷子里的椒爷没了动静。
小驼哥心头一紧,贴着墙角往拐角挪步,才走了没两步,隐约感觉后面有人,直欲拿针,突然后脖颈传来一针剧痛,那囚徒竟不知从哪绕了回来,一闷棍打晕了小驼哥!
再看前面,地面上落着一方席子,那下面居然有一处豁大的坑洞,椒爷深陷其中,早已昏迷不醒!
那囚徒哆哆嗦嗦走过来,长吁短叹,将小驼哥拖进拐角,这才得空擦了一把汗,左右观望,掏出了那张海捕文书。
···
黄九把菜篓交给润秋,又撤下一截褂子盖在上面,再三叮嘱,出去的时候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瞧见有人,什么都别说,只管走自己的路,要是有人跟着就冲前面大喊来帮忙,佯装还有同伙,这样应该不会出错了。
润秋紧了紧菜娄,不安地站在门口徘徊。
黄九还算机灵,这闭门的馆子里,当真有个菜窖,俩人满载而归,然而出门前的叮嘱却让润秋有了好奇:
“我说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又是偷鸡摸狗,又是虚张声势的···你不是说自己在估衣铺买办吗?买办的伙计还懂这些?”
面对润秋的质疑,黄九臊眉搭眼,顾左右而言他,随便糊弄了几句,只说大伙还等着,回去再说。
润秋懒得计较,这人看着诡诈,其实称得上是个热心肠,如此心甘情愿足见一斑,事实上此等乱世,能委身一个还凑合的汉子,她已经别无所求了。
俩人收获满满,临走前黄九贼眉鼠眼探出脖子张望街道。
这种小馆一般都是半拉露天,晴时晒,雨时潮,所以才会常备菜窖,休店时候,把馆子上悬着的幌子往下一拽就成了门锁,桌椅板凳都用油麻绳串着,上下倒放,随用随拿。
除却菜窖上那一把铁锁,馆子里绝不会再有其它值钱的物件,是故这种地方,一般不会有人惦记。
黄九深谙此道,左右张望了一圈,并未发觉生人,这才敢猫腰出来。
俩人亦步亦趋朝着小院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润秋还在逼问过往,黄九却显出彳亍,他把润秋拉到自己身后,来回踱步,时而抬头时而摇头,这让润秋更加不解:
“怎么了到底?”
“不对,忒不对劲了。”
黄九抱着肩膀,不肯走进前面昏暗的巷子。
“之前咱俩过来,我看街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这才多一会的工夫?怎么一个人影都没了?刚才我还惦记着怎么平稳着穿街过巷呢!这···太安静了,不对劲啊!”
“安静还不好?非得有人抢了咱你才开心?”
润秋气呼呼地把菜篓丢给黄九,黄九神情略显尴尬,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俩人刚要走进巷子,只看阴影里“咻”地一下蹿出几道黑影,紧接着巷子里、街道上各有埋伏现身,眨眼间将二人围堵在中间。
为首那人面裹黑纱,手上拎着一把阔口腰刀,来到二人面前上下打量,张口就问:
“那快手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