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萧贼当真死了?”
将军“噌”地一下站起来,不敢相信前线居然有如此捷报传来。
一旁的副将单膝跪倒,拱手抱拳:“回将军,确信无疑,我部闻听那萧贼坠马而亡,罚军见状纷纷弃戈鼠窜。”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消息?”
“我军伤亡过百,俘灭罚军三千有余,监牢倒塌,余下俘虏已经全部收押在棚子后面,前线探子来报,纸鸢女业已悉数阵亡,日后再不消担心此等魑魅了。”
“很好——那几个乱世余孽呢,如此堂而皇之侵袭我军,绝无纵容可言!”
“回将军,那伙人不知去向,但已派下人马追讨,想来很快会有消息,只是···”
“嗯?”
“大伙对假传援军一事颇有微词,虽说是打了胜仗,可也伤亡惨重,尤是在绝杀纸鸢女之后,很多人都崩溃了,眼下城墙垮塌,有人已经认出了湘王神像的来历,正在议论纷纷,若不及时镇压,恐有隐患。”
“牙祭之阻,不足挂齿,传我军令,再有人敢于为纸鸢女辩解,军法无纵!”
副将欣然受命,撤走后,将军才显露出胸中悒怏,这一夜的壮烈所有人有目共睹,他们最终还是胜了,只是这代价太过沉重。
“将军果然是运筹帷幄,靠一块石头打赢了罚军,当真手段非凡!”
将军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无常,这番恭维何其歹毒,又怎听不出个中蹊跷?
“听起来你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无常拱手上前,目光诚恳:“这是自然,将军凯旋得胜,鲰生万分佩服,只是——”
“哼!就知道你这一说丧三俊的舌头岂会诚心实意。”
被打断的无常尴尬不已,局促不安地等到将军冷哼完,这才敢小声絮叨:
“将军,小人奉旨行事,虽有怠慢,却不敢心存枭念。罢了,还是说些要紧的吧——小人提头来见,话不中听,却是良言,您我都知道,这仗好胜,只道是人心叵测呀!”
无常诚惶诚恐地走到将军面前,不住地敲打着桌面,将军再度颦眉,不解其意:
“有话直说,少在这搬弄是非。”
“那就恕小人斗胆直言了——这场仗,您本该再等等的,请君入瓮,尤未晚也!若是再消磨几日,定会豪取更大的胜算,也可为潮宗路和猴子坡的战事争取更多时间,现在罚军狼狈逃窜至天心阁,平民伤亡惨重,这场胜仗,胜之不武呀!”
无常壮着胆子说出顾虑,早在捷报之初,他亦颇为费解,这区区三千残部是如何战胜罚军的?
可当他见识到那尊湘王神像之后,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了,他想起将军曾有过的那句暗示——
信仰,才是最为致命的武器。
胜了,胜得惨烈,胜之不武,无常算出了将军的手段,更是算出了日后的伏笔,所以他在会站在这里循循善诱。
“等?你也不看看城下还有多少生员,自廿九以来我军伤损已至八九成之多,纵使如此你还要我等?请君入瓮说得轻巧,若那萧贼没有进了南熏门,若那神兵之策没有奏效···岂不成了羊入虎口!你赌得起,我可办不到!”
咚!
将军捶打桌面,震荡烛光扑闪,无常急忙候车,惊起一身冷汗。
“将军还请息怒,朝廷的意思早已传达湖湘,说是要擒拿萧王而不是赶尽杀绝,此举只为以儆效尤,将此人押解入京,正好作以要挟,如若东王等逆贼坐视不理,必然无法把控人心,可他若是出手营救,咱们又可以夹道痛击,藩家军早已安排了人手,只等东王现身,您如今这么一闹,岂不是坏了朝廷的主张?现在罚军流落天心阁为虎作伥,大有依仗民巷持久作战的兆头,如此莽撞,此役又当别论了呀!”
“说起藩家军,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之前数次差人送信,均不得回复,想来这藩家军是为了保存实力才一直不肯发兵,怕是要等我们全都战死了他才肯驰援!借口,全是借口!那朝廷根本就是想借罚军之手,绞杀我等卫国将士!”
听到将军这么说,无常赶紧打了一个千,拱手朝天,语气忽转森然:
“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您就不怕——隔墙有耳?”
说完,无常撇了一眼军帐外闪烁的光影,将军粗喘不停,过后摇头长叹:
“战场上刀兵无眼,那萧贼命窄归天,这与我有何干系?再者我已派下人马追击余孽,长沙的老少爷们定不会助纣为虐,还请无常大人您明告天听了!”
将军横眉,只把推诿使出花样,无常无奈之下,又想起军中瞥见的妇人,这边厢换了个语气又道:
“罢了罢了,此间非议暂且不论,且说小人我好像在军营中,看到了本不该出现的身影,敢问将军意欲何为?”
“是了,军营中本不该出现的人倒是常来常往!是该惩治奸佞了——我想趁着士气高涨,战功初立,即便斩了这些仓廒蠹虫也无伤大雅!”
将军说完,叠指弹鞘,那无常一如既往,耿耿胸怀,甚至还往前凑了两步,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无常的造访虽未说出意向,将军却早都猜出了情由——此役打乱了朝廷的部署,必须有人出面受过,好在他早已作出了决断。
实际上自昨夜乱起,将军就已经作好了“牺牲”的准备。
二人步出军帐,将军抽出佩刀。
铮——
匹练白光,将军传唤众将士听令,无常在侧,蒲苇坦荡,二人露面,瞬间制止了那些鬼祟的耳语。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如今我们胜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当然我也知道你们心怀不忿,方才一战,我们失去了兄弟手足,失去了城墙工事,这意味着我们不能继续镇守在这里了,我们是要改换阵地,继续与那帮余孽作战,可在这之前,我想有一件事,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茫然地抬起头,他们的目光涣散斗志,忏悔在泪水中不断回响,故人的哀嚎犹如一把锋利的攮子,洞穿了他们所有的良知,垮塌的城墙吹荡余唱,南风熏暖,新芽萌发。
将军扫视着迷惘着的官兵,直至与无常对视。
“方才战事初起,一伙敌兵叛将讨扰我军迎敌,引燃了热油,致使城墙垮塌,若不是有湘王助阵,我们怕是早都败了,这些人心怀不轨,只与罚军勾结串联,意图坑害我军,好在朝廷已经发下了海捕文书,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而在他们和罚军中间,还有一人从中作梗,搅乱是非,正是这个人,出卖我军情报,导致本该大获全胜的战功出现疏漏,害我男儿性命,伤我手足之情!大家说——该不该饶了他们?”
“绝不轻饶!”
“杀了他!”
“千刀万剐!”
一众偾兵将游散的怒火集结针对,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喝道:
“说得好!把他带上来!”
说罢,将军转身,攥紧了拳头直面阴影。
少顷片刻,伴随一阵喧嚣吵闹,扑天雕被人押赴众人面前,衣衫破碎,伤痕累累,一经现身,又引出众人惊呼阵阵——
“我的天!这不是···他怎么会和那些人搅和到一起?”
“摘了面罩原来是这副嘴脸,太可怕了!这人脸上的伤疤究竟是怎么来的?”
“听说是死里逃生,被将军救下,想不到他居然会背叛将军,无耻!”
喧嚣的吵闹在扑天雕听来尤为讽刺,他已然接受了这个罪名,这便是将军当初将他救下的缘由——
伟大的胜利,总要有极大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