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坐下来的时候,我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任何活下去的理由,可是那种绝望与旁人不同,我能感觉得到,那是一种既愧且愤的怨毒,她恨这人间,恨这世道,而这一切都是你带给她的。其实当初我本想让她痛苦地死在那,可最后还是你一样,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她救回来了,至于原因,我想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不是救赎,更不是我为自己这辈子的狂妄所作出的弥补,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们必须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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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到他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放弃了那个念头,我知道我会活下去,临行前的扭捏作态,不过是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随便罢了。直到后来,我才清楚地认识到,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领受这世上最令人发指的罪行,每当夜晚来临,那些嗜杀的噩梦都会令我惊醒,痛苦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要用尽余生偿还这些罪孽。而在这一切灾难还没有降临之前,我就已经尝尽了罪恶的味道,所以我才欣然接受了这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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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跟我说过,她痛恨从前的自己,甚至恨过···总之,是生存的希望逼着她继续前行,那些罪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在这之前,她不过是一个刁钻的婆娘罢了,然而在她亲手犯下那令人发指的罪行后,她才意识到希望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从她的口吻中,我能听出她有着与男人一般无二的抱负,她渴望荣耀,渴望被世人认可,可这一切都被你们给毁了,她被人丢弃在山林中,自她站起来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了,你猜,她会将这一切责任归结到谁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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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男人死的时候,我没有为他流过一滴眼泪,可是婆家的那记耳光,和娘的漠然,都令我无法释怀。我本以为自己会恨他们,可当我也举起屠刀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从未逃出生天,娘死以后,我的希望彻底破灭了,直到老爹把我救回来,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属,可绍许的选择又一次将我推离希望,他甚至亲手灭绝了我的期盼——香叶的死令我彻底沦丧,他本该为这一切负责,可被流放的人,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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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可她还是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一切,唯有如此才能令她毫无意义的生命有所归属,唯有权势才能打破一切束缚她的枷锁,当她掌握了裁决生死的权利之时,她必将穷尽一切手段,审判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比如令她失望的我,比如令她畏惧的将军,又或者是你——你是她愤怒的源泉,她一定会把你留到最后,因为你只有活着,才能领略她的痛苦。当她亲手处死所有你关切的生命之后,你的死亡才会姗姗来迟,这便是我对她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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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他会是个大英雄,再不济也是披肝沥胆的猛士,可他居然是那个手段残忍的扑天雕!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仿佛天都塌了,一切的杀戮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恨他,因为他令我彻底丧失了仰慕别人的可能,还有那个将军,他的铁血更是灌彻进我本就伤痕累累的骨头上,他用最残忍的手段把我磨砺成一把尖刀,却忘了我本就是锋利的!他不会知道,当一个人失去信念以后,她本身就会变的坚不可摧。现在的我拥有这份决绝,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所有人,这是你们逼我的——尤其是绍许,他的软弱亲手将我推向了深渊,如今我从深渊里爬出来了,我会带着滔天的业障摧毁这人间,我会慢慢品尝他的痛苦,不死不休···”
细凤从黑暗中起身,她拎起那把沉重的军刀,面前的荟娘发丝凌乱,眼中充斥着过往的云烟:
“是因为香叶吗?”
“不,香叶的死在于他错误地轻视了绍许的残忍,这是老天赐给他的惩罚,而我则秉承朝廷的意志,我会用最残酷的手段镇压所有企图反抗的爪牙,无论是绍许还是将军,我都不会允许你们活下去,只有你们死了,我才能成为那个被世人传唱的——巾帼英雄!”
细凤从黑暗中脱离,她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那是身为将领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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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椒爷吗?”
绍许坐在雕爷的对面,方才那番交谈,是他们仅有的一次交流,雕爷没有回答,他只是撑着臂膀站起来,恍如杀神附体——
“你终究还是与我妥协了,当初在估衣铺的时候,你宁可以身犯险也不愿与我联手,再看看如今的你,那一身正气都去哪了?还不是要我亲手摘下你的面具?我想你该清楚,你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我之所以会帮你,不过是为了揭穿你的伪善,我要你永远记住,是你出卖了自己的良心,而我为了让椒儿活下去,必须与你同谋!这回,也该轮到我大义凛然一次了!哈哈哈——”
扑天雕把昏迷不醒的将军装进麻袋,颇有些“出门一笑大江横”的畅快,柱子后面的椒爷直到他走远,才一脸沉重地走到绍许面前。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绍许点点头,答案显而易见。
“去换荟娘的时候必须有人接应,我想细凤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到时候我和雕爷负责断后,一旦发生危险,不要有任何迟疑,你带着大家离开。”
椒爷默默地点了点头,顺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她发现这个男人的身上,早已布满伤痕。
然而在计划之前,四更时分,将军预兆不详本欲遁走,好在黄九及时发现,果断唤醒众人,双拳难敌四脚,最先赶来的椒爷和小驼哥拿下将军,打昏后装入了麻袋。
过程中扑天雕一度骇色,他一度以为自己也要被擒拿,直到绍许和盘托出,这才有了方才的对话,雕爷反了将军,决意帮扶众人。
“若真出现意外,老子肯定和之前一样救绍许,至于那个家伙,听天由命吧。”
黄九不忿,他给出了很多扑天雕不能入伙的理由,可都被椒爷的鞭子给打断了。
如今润秋已经康复,虽有痛恨,更多却是妥协,自监牢死里逃生之后,润秋变得更加执拗,她拼命推搡着椒爷放开黄九,即便是润春都无法制止她的冲动。
“你给我放开!”
润秋咬牙切齿地捶打着椒爷,椒爷气急败坏,最后还是被小驼哥劝止了暴躁,她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遇事慌乱的少年,似乎已经变得无比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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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凤赶杀着一众流民,将其中青壮掳回战营,接着有条不紊地分离出准备上贡的财物,无常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确信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是一个心甘情愿的傀儡,他乐得见到这种局面。
“嗯?”
极目远眺,无常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来到细凤的身旁,简单审视之后,果断将面前的木箱闭合。
“将这箱子随同贡物一同上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