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叶把刀架在俘虏的脖子上,他看见俘虏那双觳觫的眸子里,是对生还的渴望。
一早起来,香叶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他无忍受这种软弱,和对失去掌控的不安,于是他拿着柴刀将俘虏带到众人面前,想要审判罪恶。
此时众人围了过来,没有人说话,静默的晨曦在一片祥和中等候发落。
哒···
汗水滑落,香叶不解地望向众人,他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找不出可供参考的决断,他甚至隐约看出了期待——这种期待,在绍许和荟娘出现后变成了质疑。
他用行动,质疑了所有人的伪善。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香叶放下柴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将掌控生死的抉择交给了绍许,这表明他已经厌倦了决断,既然每个人都将他视作无情的裁决者,那他不如用实际的行动告诉所有人——这场灾难,谁人无过。
“放了他。”
绍许在俘虏的眼中看见了希望,香叶点点头,痛快答应。
“如你所愿。”
绍许并非全靠善念主张,他知道这个俘虏没有见到老宅被消杀殆尽的同伙,那就意味着他还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将他送下山,一来如他所愿,就此离开山寨,二来可以利用他打探下山的可能,如果此人可以安全撤离,他们也将紧随其后。
除非他···
不,没有除非。
如今的局面没有留给绍许其他出路,他不能坐视不理,更不能允许铁血蔓延,因为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无法遏止了。
他们承担着极大的风险,将俘虏递解出老宅,绍许和香叶护送着俘虏走进山林,荟娘默默看在眼中,意无所表。
山林漫步,兄弟间始终沉默,重获新生的俘虏按耐不住,激动着诉说着离开后的打算。
“说真的,二位兄弟一看就不简单,都是好样的!不如咱们一起下山,干票大的,老子在山下也有耿耿朋友,富贵荣华就他娘的一句话的事!干不干?”
“敢!”
香叶踹过一脚,那俘虏唯唯诺诺继续向前。
“有话好好说嘛,打我有什么用,有本事下山打罚军去,他娘的那帮畜生狗仗人势,以为自己人多就能为所欲为,之前扫荡妙高峰,折了我们不少人,老子真他娘的是几次死里逃生,说起来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过久了实在忒也腻味,莫说这些莽夫了,当初老子还差点被官府的人给斩了,要不是润太医仁心仁术,焉能活到今天!咦——对了,这老家伙怎么没看见?”
绍许推搡着俘虏,漠然道出生死,那人怔了一下,竟也有些遗憾。
“可惜了。”
香叶不耐烦地催促前行,绍许的步子却愈发变得沉重,直到停下。
“你——就是土匪的头目吧?”
绍许抬起头,渴望在那人眼中看出否定,可那人转瞬即逝的惊讶坐实了一切,香叶哑然失笑,当即反应过来。
“哈——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润太医救过的山匪不就是他吗?这下好了,头目啊我的兄弟,你还打算放他走吗?”
香叶的笑声逐渐阴冷,他解下柴刀,再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绍许挡在面前,慎重地看向那个人:
“能换回一个承诺吗?”
香叶搡开绍许,笑得快要弯腰。
“顺者昌,逆者亡,他们的作派一贯如此,是土匪啊兄弟!要么活出残忍,要么死得其所,你却只想要一个承诺?醒醒吧——”
香叶挥舞柴刀,惊地土匪摔在了地上,绍许甩开锁绳,再次格挡了香叶。
“你还记得润太医,说明你还有良心,绿林道上真性情,我不指望你能弃恶从善,难道两次相救都换不回我们一条活路吗!”
“能!我答应你!此事一笔勾销!”
头目骇然色变,郑重的承诺没有挽回香叶的留情,他闪过绍许,就是要取了这厮性命。
“我不信——给我死!”
绍许扑来,一把按到了香叶,俘虏连连后撤,拼命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直到他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更生出剧烈的磨擦。
“你疯了?当真要放了他?拿所有人的性命当作代价?”
香叶踢开绍许,被激怒后,他的怒火冲天而起,将全部的怨气洒在了绍许身上。
绍许擦了擦嘴角的血,也跟着激动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你要是杀了他,那些土匪肯定要报复我们,到时候更难逃脱!”
“那就不逃,索性杀个痛快!想想荟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吧,绝对不能放了他!”
“不要再跟我提荟娘!”
绍许发了疯,吼叫着挥起拳头将香叶打翻,香叶力大一筹,骑坐在绍许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穿越那层泪光,绍许再次目睹了大哥遄泪的一幕。
似曾相识的场景在脑海中徘徊,他记起上一次大哥流泪,是有关救赎的。
“啊——”
兄弟间久积的隔阂在山林中彻底爆发,他们厮打着对方,每一拳都疼到了骨子里。
暂时得以喘息的俘虏借此机会挣脱了束缚,他咬着牙向前狂奔,香叶气急败坏,跳起来轮圆了柴刀,径直甩了过去。
“啊——”
柴刀劈在那人后背,留下一刀可怕的豁口,他哀嚎着继续向前奔跑,绍许绊倒香叶,阻止了他的恶行。
“你有完没完!”
香叶燃烧起滔天怒火,他一脚踹开弟弟,竟然起了杀心!
正当香叶想要动手的时候,林中传来一声虎啸,打断了二人的争斗。
“嗷——”
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自山上蹒跚逼近,涎水连线,跃跃欲试,绍许看出那只猛虎饥肠辘辘,它的身旁,还跟着几只嗷嗷待哺的幼虎。
饥渴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只看那猛虎前爪挠地,后爪踹地,一阵扭头摆尾,嗥叫着扑向二人!
“快走!”
香叶拉起绍许,二人玩命后退,堪堪躲过一劫,那猛虎一击不成,尾巴梢自空中转了半圈,“啪”抽在香叶身上,直接将他抽倒。
虎力千钧,人势难违,香叶惨叫一声,起身的力气都没了,那猛虎嘶吼出凶残,摆在它面前的仅是一堆皮骨,根本不具备任何威胁。
虎爪按在地上,踩碎枝木,香叶绝望地抬起头,望向绍许跑开的方向。
那是他的兄弟,纵引胡笳怨,不忍手足泪,荫护在侧二十余年,终是有了该有的担当。
“嗷——”
恶虎扑来,香叶悠然入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