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不在。

  家里只有老太太在。

  老太太虽然满脸皱纹,但很有气质,她的房间桌子上有她年轻时的照片,端的也是个大美人,怪只怪姨父几乎只遗传了姨公的缺点,没捞到半点姨婆的优点。

  我进门时,她正带着个小孩,应该是姨父的侄子。

  看见我,她赶忙站起来,脸上绽开一朵花:“哟,林林来了。”

  我说来了。

  我打了几句哈哈就没话说了。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小表弟在一旁跟人干四角。

  许久,我说:“我姐呢?不说十一回来的吗?”

  老太太说:“没有,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耽搁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都快一年了。”

  我说:“哦”

  我想说“我也挺想她的”,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抄袭电视剧的嫌疑,就生生打住了。

  “那——”我环顾了下四周,茂盛的葡萄藤依旧遮天蔽日,“那我走了。”

  老太太又起身:“就在这儿玩呗,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这儿脱不开身,宏峰,给你哥拿水果!”

  陆宏峰吸了吸鼻涕,愣了愣,才朝屋里奔去。

  我赶忙撤了出来。

  姨父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一弟一妹,弟弟陆永昌最小,生性孱弱,去年娶了个隔壁村屠夫的女儿,婚酒我去吃了,新娘子长得清秀,但和永昌哥哥一样性子孱弱。

  我不太明白以姨父的家境,为何允许他弟弟娶一个屠夫的女儿,可能真的是两情相悦吧。

  他们之前和姨父住一起,但半年前搬了出去住,姨父给弟弟找了份铁路局的工作,在火车上做检票员,工作清闲福利待遇也算不错。

  妹妹陆永婷和姨妈年纪相仿,但至今未嫁。

  姑姑长得虽然一般,但也算是端正,这种岁数在农村还没结婚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偏偏无论是做哥哥的姨父还是做母亲的老太太似乎也不太在意,也不曾听说过姨父家因为这个吵闹过,外人也就不好说什么。

  据姥爷说,姨父的父亲去得早,他们祖上三辈都是地主,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他母亲是大家闺秀,但家道没落担不上事,姨父不得不早早辍学,给家里挣工分。

  有次大雪纷飞,家里没了煤,十四岁的姨父拉着一板车煤跑了二三十里地。

  这一来回就是一天一夜,路上除了窝窝头和冷水,便是大地苍茫和北风呼啸。

  “这娃得受多大苦啊。”

  姥爷说着叹了口气。

  这事母亲也讲过,不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励志小故事。

  总之,姨父就是长兄为父的绝佳典范,他父亲过世时最小的妹妹才刚断奶。

  当然这类事我一向不放在眼里,总觉得难脱编出来教训小孩的嫌疑。

  刚蹬上车,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姨妈。

  她骑着小踏板,从遮阳帽到纱巾,把自己裹得像个阿拉伯酋长。

  以至于当她停车鸣笛时,我都没反应过来。

  她问我干啥去。

  我说回家。

  她说这么急啊。

  我说哦。

  她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回来嘛。

  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许久未见又并不太熟络的亲戚一般,客套中带着一丝冷淡,好像那天的事情只是发生在我的春梦里一般。

  神使鬼差地,我就跟她回了家。

  看张凤棠进来,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回来了。”

  张凤棠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反正她一溜烟就骑了进去。

  她婆婆抱着小孩起身,一边颠着,一边学着小孩的口吻:“小毛孩,回家咯。”

  经过门口时她对我点了点头:“林林你玩儿,我到那院一趟,孩儿他妈也该回来了。”

  等张凤棠停好车出来,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张凤棠招呼下,我进了客厅。

  陆宏峰手里攥着个苹果,看见我就递了过来。

  “儿子真是懂事儿了”张凤棠摸摸他的头,转瞬声调却提升了八度,“鼻涕擤干净去!说过你多少次!吸溜来吸溜去,恶心不恶心!”

  评剧世家的孩子难免要受些训练,据母亲说张凤棠早年还跟过几年戏班子。

  她天生高亮的嗓音在跌宕起伏间像只穿梭云间的鹞子。

  不等她扬起巴掌,陆宏峰哧溜一下就没了影。

  “我姐不是回来了吗?”

  我有些心慌,找了些话题说,她似乎看透了的想法似的,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呢,她说有些事耽搁了。哼,神神秘秘的。”

  “哦。挺想她的。”

  “呦,你这是看上了我们家的思敏了吗?”

  没想到她居然拿自己的女儿来调笑我,我没话说了,就咬了口苹果。

  张凤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装备,再现清凉本色。

  “别害羞啊,说真的,我还真的不介意。这妮子从小就和我不对付,早点嫁出去也好。不过你要是娶了我们家思敏,这辈分可不好叫。”

  “你没别的话说我就走了。”

  “呦,这说话的语气有点大人的姿态了啊。”

  我本来有些生气了,但经张凤棠一说,我也醒觉自己最近说话总是有些老气秋横的。

  “坐啊。”

  她说。

  犹豫了下,我还是缓缓坐下,腿绷得笔直。

  “我姨夫呢?”

  “我说啥来着,还真是跟你姨夫亲呀。”

  张凤棠翘起二郎腿,绸裤的黑褶子像朵陡然盛开的花。

  我又猛啃两口,拼命阻止下面抬起头来。

  张凤棠却又继续:“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

  她轻晃着腿,殷红的指甲透过肉色短丝袜闪着模糊的光。

  突然,她身子倾向我,压低声音:“说不定上你家了呢。”

  我腾地起身,却忍不住咧了咧嘴。

  张凤棠咯咯咯地笑着问:“咋了?”

  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我把脸撇向窗外:“上个厕所。”

  我起身就走,手臂却被她抓住,被她一把拉过去,我没想到她劲儿不小,恍惚间就被她扯到胸前,她那软绵绵的胸脯就这么抵在我的额头上,那顾勾人的香气又死劲往我的鼻子里钻。

  “林林,你干嘛要躲着姨妈?”

  她一只手揣着我,另外一只手往我下面摸去,我下面早就可耻地硬了起来,被她握个正着:

  “呦,怎么感觉一段时间没见,好像长大了,也对,你正长身子的时候。”

  姨妈说着,竟然拉着我的手往她下面摸去,我的手一碰到姨妈胯下那带着温热的布料,那天猪圈宿舍里翻出的那条底裤突然闪现在我脑海里,我像触电了一般收回手,一把推开姨妈,低着头就往外走,后面传来她一连串得意的笑声。

  我在厕所脱了裤子,已经硬邦邦的鸡巴却是一滴尿也挤不出来。

  从厕所出来,张凤棠却是不见人影了。

  我刚想走,却发现之前撂院子里石桌上的钥匙不见了。

  我心想,这是要搞什么鸡巴啊。

  上到2 楼,我直奔姨妈的房间走去。

  一推开门,一抹雪白如同镜子一样反射着窗外探进去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来。

  姨妈脱得一丝不挂地坐在床头,她双腿并拢着,双手抱着胸,看上去像是要遮挡住羞态,实际上却把那对凶猛的奶球挤出了夸张的轮廓。

  “林林你这孩子,进来也不懂先敲敲门吗?姨妈正换衣服呢。”

  姨妈摆着羞赧的姿势,但表情却荡出了水。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夺路而逃,但我就像掉进了蜘蛛网里的昆虫,徒劳地挣扎着,未能移动一分。

  “我想干什么?你这孩子说这话真是寡情薄意。”

  这只张牙舞爪的蜘蛛精居然唱了一口剧腔:“人家出去卖还能拿几个钱,这逼白白让你操了,你居然还问我想干什么?我倒想问你想“干”哪里?”

  “我不想跟你争论,我钥匙呢?”

  “钥匙?钥匙在这里面,要你就过来拿。”

  姨妈说着,那并拢的双腿左右岔开,她的手指想着大腿中间那逐渐绽开的花朵指去。

  “你这么急着走干啥?难道你不想在你姨父的房间里,把他的老婆草了吗?”

  “就像你姨父把你母亲”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我扑上去把她压在下面,举起拳头正想把那妖精的脸蛋锤个稀巴烂。

  然而,那张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癫狂震慑住了我,就这么一个恍惚间,我的腰肢却被那修长的腿盘在腰间,那柔弱无骨的手握住了我的金箍棒捅入了她的盘丝洞里。

  “林林,操我。”

  啪啪啪、噗哧噗哧、吱呀吱呀、嗯啊噢哦

  这些声音交缠在一起,犹如魔咒一样使人癫狂。

  我浑身是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而下面被我撞击得上下颤动的肉体,也浑身泛着水光。

  姨妈看起来就像是水做的,而我刚从她的身体里捞出来,又打算再一次潜进去。

  姨妈那压抑在嗓子眼里一点点挤牙膏一般发出的呻吟,让我的腰肢不知疲倦地挺动着,下面水花四溅。

  她挺动着丰臀,肆意地甩动着乳球。

  和她相比,若兰姐就像是那长了女人逼穴的木偶,干瘪的身子硬邦邦的,不提线就不会动。

  “林林,你要弄死姨妈了啊”

  “林林”

  我无比讨厌她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但我没办法阻止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劲地干。

  妈妈的妹妹被我,哦,是又被我操了,光想到这一点我就兴奋不已,那么其他的就随她说去吧。

  我下意识地回避她还是姨父的老婆这一点。

  一声娇喘,我的鸡巴从姨妈的穴里滑了出来,却不是结束战斗了,而是姨妈翻了个身,像狗一样的跪伏在床上,那雪白的丰臀翘起来,一股透明的汁液正从疯长的黑草间滴落下来。

  那褐色的唇瓣湿得一塌糊涂,上面的杂毛被抽插的白沫粘成一缕缕的。

  我看过姨父用这样的姿势操母亲,我握住她的腰肢,再一次插进去耸动起来。

  姨妈仰着头颅,那头暗红色的头发甩动着,像飞舞的云彩。

  没多久,缴械的我就颓唐地跌坐在床上,姨妈维持着那母狗般的姿势,一对大奶子压在床上形成了两个肉饼,泛红的阴道口正在一下一下收缩着,随着每一次收缩,我射进去的精液就被挤压出一些,然后滴落在绣花被子上。

  “你你不会说吧。”

  这样的话说出口我就感到后悔和羞耻起来。

  好在让我没那么难堪的是,姨妈拿着自己的内裤仔细地擦拭着自己那还是湿漉漉的逼穴,头也没抬地说道:“现在才开始后怕,你也是相当大胆嘛。”

  “反正反正是你勾引我的。”

  我再一次为自己的话感到懊悔和羞耻。

  “到底是小孩子,这种事曝出去,真相就不重要了。”

  姨妈将内裤一点点塞进穴里,再抽了出来,她提着那条皱巴巴的内裤向着我晃着,脸上突然出现一种怪异的笑容:

  “虽说是小孩,射得还挺多的嘛。比起那个,你没戴避孕套直接就射姨妈逼里面去去了,要是我怀上了,那才叫精彩呢。”

  ——回到家里母亲已静候多时,问我去哪儿了。

  我应付过去。

  她抱怨说钥匙也没带,幸亏隔壁院有人。

  我顺口问了句小舅妈怎么了,母亲没看我,说——“你又听到什么闲话了。”

  我支吾了两下,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我瞅见她好像哭了,我这辈子都没见她掉过眼泪。”

  母亲沉默了一会,却答非所问——“一辈子?你才几岁的人。”

  见母亲不愿意说,我也懒得纠缠下去了。

  在上楼的时候,母亲却突然在下面喊了我一声,我回过头去,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上到楼道,恰巧妹妹开门出来,她皱着眉头,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喊了一声她,又关心地问了一句,她低着头,没什么啊——

  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她侧身在我身边走过,继续低着头下到院子里,推着单车就出了门。

  ——电影一开场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见王伟超。

  由于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是连邴婕的影儿都瞅不着。

  问了下三班的几个呆逼,他们都不知情。

  事实上能在前仰后合中对我摇摇头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

  幕布扯在墙上,起风时电影中的人物就跟害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

  各色声音从空洞的音箱中飘出,再越发空洞地扩散至校园上空。

  遇到低音时,就像老天爷在打雷。

  然而,所有人都那样兴高采烈。

  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学校就开始定期放映露天电影。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中学时代。

  印象中除了少数几部儿童题材,大都是些香港武侠片,像邵氏啦、胡金铨啦、徐克啦。

  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镜头总能让下面黑压压的脑袋喧哗一片。

  我最喜欢的自然是《新龙门客栈》,其次当属《大话西游》。

  那个国庆日过后的周四晚上放的就是《月光宝盒》。

  在至尊宝被火烧鸡鸡引起的全场哄笑中,我悄悄退了场。

  初中部教学区万籁俱静,操场上的喧闹模糊而圆润,像是来自地下的某种神秘仪式。

  黑咕隆咚中偶有几扇窗溜出一线微光,给落叶松抹上了一盏金色塔顶。

  一种隐秘的委屈突然从心底升起,几乎下意识地,我隐去了脚步声。

  三班教室黑灯瞎火。

  我踏上走廊,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趟,才惊觉身旁的楼梯口有人。

  这让我险些叫出声来,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

  然而我立马发现那是两个人。

  他们原本抱在一起,此时迅速分开,每人手里还提着一条板凳。

  “严林?”

  王伟超的声音一如既往,但那丝颤抖逃不出我的耳朵。

  邴婕一动不动。

  我也一动不动。

  我竟然毫不惊讶。

  “你个逼放屁了?”

  他笑着朝我走来。

  模糊的黑暗中我飞起一脚。

  王伟超连退几步,踉跄倒地,却连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有发出。

  简直不可理喻。

  刚要蹿上去,邴婕拦住了我,确切说是死死抱住了我,她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严林。”

  这和傻逼言情剧一模一样的情节令我作呕。

  而那窜入鼻间的清香、拂人脸庞的柔丝更是让我恶心。

  摆脱开邴婕我只用了俩字——婊子。

  她后退两步,靠着墙,已经哭出声来。

  王伟超说:“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

  我一字一顿,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婊子。”

  回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连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销声匿迹。

  只有身下的破车尚在兀自呻吟,让我愈加羞愤难当。

  母亲进来时,我们已经在政教处站了一个多小时。

  指标滴答滴答地爬过心坎,我脊梁挺得笔直,余光却始终摆脱不了身旁的王伟超。

  我总忍不住跳将起来,再抡他几拳。

  母亲如一缕清风,携来一片微凉的夜空。

  她和执勤老师说了几句,便朝我们走来。

  先是看了看王伟超——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也没说什么话,就让他走了。

  然后她转向我,就那么盯着,也不说话。

  我低着头,一颗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开。

  好在执勤老师上前劝说,母亲方就此作罢。

  她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她在前,我在后。

  她脚步似飞,我也只能亦步亦趋。

  直到后来骑上车,驶上环城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在村西桥上,母亲兀地停了下来,干裂的嗓音蔓延至整个夜空:“打什么架啊?打什么架?真是越长越出息了你!”

  我僵硬地倚在桥头,摩挲着石狮子,肿胀的目光飘忽不定。

  月亮趴在水面上,瘦得令人惊讶,简直像一弯挂肉的铁钩。

  我不由多瞧了两眼。

  当一缕风拂过,水面荡起破碎的波纹时,那弯铁钩便死死勾住心底,微漾间竟有一种快意扩散开来。

  良久母亲重又骑上车,我缓缓跟了上去。

  到家洗漱完毕,刚要进自己房间,母亲叫住了我。

  至今我记得灯光下那微颤的睫毛和浓郁的煮鸡蛋香味。

  我抬起眼皮,她就说:“看什么看,还有脸了?”

  我垂下眼皮,她又说:“低什么头,认罪伏法呢?”

  按摩完毕,母亲就出了厨房。

  她边走边说:“切了点土豆片,自己敷上。”

  其实这架打得没理由,我和邴婕根本都没开始过。然而我就是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她,但没什么意义,喜欢她的人很多。

  但唯独不该是王伟超。

  可喜可贺,和王伟超干架后没几天,我就迎来了第二架。

  我身板子好,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和我干架,有冲突多数是忍让了事。

  然而那天,请原谅——我从未见过那么亮的光头,又淌着汗水,与太阳遥相呼应,晃得人头晕眼花。

  于是我就推了他一把。

  我想告诉他即便是高中生,也不应该剃这样的光头。

  他貌似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不仅反推回来,还指着我说:“肏你妈屄!”

  于是我来了两拳,又跺了两脚。

  他就趴到了地上。

  时值晌午,篮球场像块盖玻片,不远处的食堂人声鼎沸。

  我刚想招呼大家继续走,脑后就盖来一板砖。

  于是我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医务室紧急处理一下,我被送到了校外诊所。

  刚缝完针母亲就赶来了。

  她发丝轻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简直振聋发聩。

  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劲捏着我的手叫着“林林”。

  实在太过使劲,我只好答应了一声。

  她总算松了口气。

  据说板砖最容易把人搞成脑震荡,而后者的一种临床表现就是痴呆。

  接下来就是输液,我斜靠在床上,感觉一个脑袋有两个大。

  情不自禁地,我就想到了被人开瓢的地中海。

  进而我想到,老天爷貌似搞错了,要说开瓢,再没有比那个光头更合适的了。

  母亲咨询过医生后就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捏着我的手,但她说:“好了再跟你算帐。”

  说这话时她手心都是汗,丰满的胸部把衬衣撑开一条缝,似有股热气从中溢出,持续地冲击着我的脑门。

  我赶紧闭上了眼。

  在气态的酒精海洋中,伤口随着母亲的脉搏轻轻跳动。

  后来就不跳了。

  再后来伤口又跳了起来,隐隐作痛。

  我睁开眼时发现下体直撅撅的。

  输液室的门轻掩。

  也不知哪来的风,窗帘四下飞舞。

  母亲就坐在窗外,与陈老师闲聊着,声音轻柔却清晰。

  起初她们说着工资待遇,后来就谈到了地中海。

  陈老师一脸愤恨:“那家伙在医院里躺了两周,我以为他会辞职走人,嗨,没事个样子。”

  母亲叹了口气。

  陈老师说:“要我说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让别人上面有人呢,这种事连个处分都没有。”

  我刚要喊母亲换药,陈老师压低声音:“哎,你说你妹夫下手挺黑的嗨,给人揍成那样。以前我还觉得乔晓军除了有点秃,还勉强能看,现在咋瞅咋猥琐。”

  母亲拍拍陈老师肩膀:“你这说哪去了。”

  后来两人不知道说起了什么,吃吃地笑了起来。

  透过玻璃我能看到母亲低着头,脑后乌亮的发髻都一颤一颤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总算停了下来。

  陈老师攀上母亲肩头,声音更低了:“我看你妹夫那小眼放着精光,不会在打你注意吧?”

  “说啥呢,你个死婆娘。”

  两人扭在一起。

  “换药!”

  我梗着脖子朝外面喊了一嗓子。

  也许是用力过猛,轰隆一声响,脑袋似要炸裂。

  母亲回去给我拿饭的时候,姨父却来了。

  他一进门就发出一连串看起来十分豪气听起来却无比猥琐的笑声——“哈哈哈,到底是我外甥。早前才听说你和同学干架了,才过了多久,板砖都挨上了。

  哎哎,我这话可不是损你,年轻时不挨一板砖,都愧对那青春啊。姨父以前也挨过几次。”

  马勒戈壁的,你现在那损样是挨板砖砸成的吧。

  我有些心虚地瞅了一眼姨父,他的表情和说话都和往常一样,这让我多少心安了一些。

  姨父点上了一根烟,这时候进来一护士姑娘立刻就嚷道:“病房内不许!”

  一转头间——“哦,是陆书记啊。”

  姑娘那泼辣的模样变戏法般变得谦卑起来,高八度的音量突然转到了毕恭毕敬的轻声细语,真让我大开“耳”界。

  姨父吐着烟没理会她,那护士姑娘说完屁股一扭,屁话没再说转身就出去了。

  “我听说你来找了我了,有什么事呢?”

  我沉默了好一会。

  我是的确有事情要问他。

  我不想对他用指教这个词。

  但真要到问的时候,我又发现自己无从说起。

  有些事情心里想,和说出来是两码事。

  “那些人为什么这么害怕你?”

  “害怕?”

  姨父先是楞了一下,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脸纳闷,但这种笑声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姑娘叫邴婕对吧?”

  “什么?”

  “我说,你那天和同学打架,是因为那个叫邴婕的姑娘对吧?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谁年轻时没暗恋过一两个女孩呢。”

  烟头那炽热的烘炉突然亮了几分,一下子就把所剩不多的旅程走到了终点,姨父手一弹,烟屁股带着余辉飞出窗外:

  “这样说吧。你看,你有想要的或者说想夺回来的东西,对吧?每个人都有。”

  “我和邴婕没有关系。”

  “得了吧。要不是你妈打过招呼,你现在已经是学校名人了。”

  姨父挪了挪凳子,靠近了我几分,反射着油光的脸庞上,那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需要很多我不太喜欢说方法,我一般管这叫手段。你说的害怕,不过是众多手段中的一种。”

  “实施手段需要相应的力量,而这些力量总的来说分两种,一种你比较陌生,叫权。哎哎哎,先别打断我。

  我知道你不以为然,但你还无法深刻理解什么是权力。另外一种你就熟悉多了,叫钱。

  一般来说,人们普遍认为权是大于钱的。但在我看来,实际上这两种东西是平等,相互相成又互相牵制。”

  “你看,你为什么躺在这里。要权你没有,要钱你也没有,你唯一拥有的力量是什么?

  你的拳头。所以遇到问题你想凭自己能耐解决,无一例外最后多数是用上了拳头。了不起上面握把武器。”

  姨父的椅子又挪近了几分。

  “你大概很好奇,为啥那些女人,面馆的老板娘,你的若兰学姐,为什么会像头牲畜一样任我使唤对吧?”

  还有我母亲。

  “我不是让她们害怕我,当然,她们也害怕我。恐惧是一种特别方便快捷的手段,但缺点是不稳定。”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俯下脑袋,他那张恶心的脸离我就一个篮球的距离了。

  “我让她们需要我。明白吗?如同你需要吃饭,需要喝水。我说了,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那个姑娘需要什么吗?

  你有她需要的东西吗?还有,真正的能耐是,如果你不知道她需要什么,给她制造一个需要出来。嘿,这个和你说还太早了。”

  说的什么鸡巴!

  和隔壁村算命的黄瞎子一样,说了一辈子神仙话,算了一辈子财运到头来自己家徒四壁,最后摔死在那破瓦房里。

  “现在跟你说了你也整不明白,最后再说一句:没有没来由的爱,也没有没来由的恨。你只要领会了这一句话,很多东西你就明白了。”

  姨父站起身子来,清了清嗓子:“在这之前,还是让姨父来帮帮你吧。”

  那个傍晚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闷声不吭。

  母亲则不时回头甩出只言片语。

  她说:“你小舅妈下午来过了,还有赵老师,你瞧赵老师对你多好,别老跟人过不去。”

  她说:“你饿不饿,想吃点啥?”

  她说:“有些帐等好了再给你算,趁还能乐呵偷着乐呵去吧。”

  然而晚饭时,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了地中海。

  我说:“听说乔晓军也给人开了瓢,他脑袋不知好了没?”

  母亲正给我盛着鱼汤,眼都没抬:“你知道的倒挺多。”

  我敲着筷子:“这谁不知道啊,早传开了都。”

  母亲把鱼汤递给我,没有说话。

  等她给自己盛好汤坐下来时,终于开口了:“有些事儿本想过段时间再说,瞧这情形还是趁这当儿掰清楚得了。都这时候了,严林你就一门心思放到书本上,别老钻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抬起头:“啥乱七八糟的?”

  母亲说:“你自己清楚。”

  我一字一顿:“我不清楚。”

  母亲放下勺子:“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清楚了吧?”

  我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

  而母亲还在继续:“不止一个老师提醒过我了。还有上次跟王伟超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埋头把鱼汤喝得一干二净。

  饭桌上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头在呼呼膨胀。

  母亲伸手接碗时,我盯着她说:“我自己来。”

  我费力地晃了晃脑袋,它已经有两层楼那么高了。

  奶奶是个忧伤的人。

  对她而言,如果整个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天上掉下个表亲戚。

  这样说,她老人家肯定会白我一眼:“亲戚就该多走动,来往多自然就熟稔了,毕竟血浓于水嘛。”

  奶奶的表姨比她还要小几岁,刚从北京回来。

  按她闺女的说法,这位表姨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念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奶奶过去住几天不可爷自然一块去。

  奶奶的这位远房表妹看起来三十出头,印象中有点肥,硕大的屁股把套裙撑得都要裂开。

  她丈夫理所当然是个瘦猴,戴个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

  据母亲说此人曾是我们学校老师,还教过我地理。

  但我死活想不起来。

  之后没几天——我记得头上都还没拆线——我们到平阳作中招应试能力测验。

  其实也就是配合教育厅做个摸底,回报嘛,分给参与单位几个省重点高中免试指标。

  与试人员丑名其曰“种子队”,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

  原计划去三天,不想临时有变,分成文理科分别测。

  第二天下午就让我们第一组先行打道回府了。

  大巴车上远远能看到邴婕,同去时一样,她会时不时地扫我一眼。

  我老假装没看见。

  到学校将近四点半,老师嘱咐我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课。

  我到车棚取了车,就往家里蹿。

  出校门时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速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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